安東尼·霍洛維茨是一位讓我很糾結的作者。一方面,我覺得他寫得不好;而另一方面,他的書我基本看完了——從《絲之屋》到《一行殺人的臺詞》,從蘇珊系列到霍桑系列。就有點像便利店的咖啡,一邊嫌棄著,一邊又會在午休時來上一杯,我羞于面對自己這種言行不一。他讓我想起另一位作者肯·福萊特,就是若干年前寫了好些三部曲,腰封上統統推薦“全球平均三天內讀完”的那個人。讀的時候只感覺文字溜光水滑,像羊尾巴油似的哧溜就滑進胃里,因為太過順溜,反而喪失趣味,然而他的書我也都看完了。霍洛維茨小說改編的劇集《月光花謀殺案》,成功延續了我這種分裂的觀感,觀劇體驗像極了小時候守著電視機的家長,一邊撇著嘴說“沒勁沒勁”一邊一集不落地追完。
原著小說的名字翻譯為《貓頭鷹謀殺案》。題目的差別就反映出了霍洛維茨招我煩的一個特點:他特別喜歡文字游戲。固然可能因為我不是英文的讀者,很多時候文字隔膜,難免不解其中味。但是我總覺得,這種字里行間隱藏的詭計和俏皮,應該是點綴,而不是主腦。就像歐芹應該拿來裝飾盤邊,靠一點色澤和香氣起到烘云托月的作用,而沒有端上來一盤子歐芹刺身的道理。自《摩斯探長》以來,“喜歡字謎”幾乎成了英國偵探劇用來證明人物高智商的刻板印象。在如此狹窄的命題里孜孜不倦地賣弄,至少讓人審美疲勞。
像極了小時候守著電視機的家長,一邊撇著嘴說“沒勁沒勁”一邊一集不落地追完。

然而另一方面,我特別喜歡劇集的女主人公蘇珊的飾演者萊斯利·曼維爾。在我非常有限的印象里,她演過喜劇、正劇乃至鬧劇,從配角到主角,塑造了千姿百態的人物:有端莊而暗藏心事的淑女,有潑放狠辣又凄涼的鴇母,有失業無告還想維持住體面的中產階級,有痛失伴侶生活破碎的礦場女工。她的戲路寬闊而令人信服,或正或變的各色人等,底里仿佛都蘊含著一種穩定的力量,一種對生活的信念——看到她你就覺得,日子還是要過下去,殺人放火也好,機關算盡也好,心如死灰也好,各有各路途,也都要面對人生的實在。《月光花謀殺案》的蘇珊并不復雜,主打一個平易近人。然而萊斯利把蘇珊演得有趣,甚至能讓人覺得她的靜默里有絲絲寂寥的況味,一種思考者的孤獨感,給人物形象平添一些典雅。對于偵探劇來說,“起人物”應該算加分項,《月光花謀殺案》的分數主要就加在了萊斯利身上。
延續前作《喜鵲謀殺案》的特色,《月光花謀殺案》也保留了“書中書”的結構。在小說中甚至變本加厲,居然在讀者讀到一半的時候強行塞進另一本書,不開新就無法往下繼續,實在是一種強買強賣。劇集沒有這么過分,基本按照雙線結構來呈現,講述比較清晰,跳出跳入也合情合理,不至于頭暈腦漲。但是我還是不喜歡書中書,這種閱讀感覺就像作者的能力不足以駕馭一部足夠復雜的作品,所以弄了兩部不太復雜的作品糅成一部,“顯得闊”似的,但讀者還是很容易就看出貧薄。世界上有一個卡爾維諾,寫了一本《寒冬夜行人》,就已經足夠了。
作品中流露的對小聰明和抖機靈的沾沾自喜,是我對霍洛維茨最大的不滿。然而他的優點其實也很明顯,語言簡潔,結構省凈,雖然強買強賣,并不拖泥帶水。作為劇集,《月光花謀殺案》也算是合格的下飯劇。如果后續還有第三部——大概還是會“沒勁沒勁”地看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