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 樁
我們就像兩根木樁等候在秋天,
因等候而長出了褐色的眼睛,
草地上的枯葉燦爛如金色的曲子。
在低矮的籬笆下,
我們望見頂上的天空竟然那么大,
足以容下幾只流離的犬。
如果樹蔭私語,
如果草葉的柔弱驚動了你,
請將你的痛苦也寄一份給泥土和我。
窗外的路銀河一樣發亮
朋友們都已經離開了,
現在是夜晚十一點鐘,
幾個紙杯還放在茶幾上,
里面有一些余剩的水,
落滿了剛才對談的灰燼。
我知道我們不會談出什么,
而只是像樹挨著樹,
度過這一段時間,
期待著麥穗掛滿了耳朵,
海螺能收藏大海。
我繼續坐在沙發上,
沉陷在客廳的昏暗中,
卻沒有被這一陣的暗吞噬,
月光還是那么原始,
皎潔地發出白火似的蠱惑。
窗外的路銀河一樣發亮,
雨后的泥濘還在,
但路兩旁的花園更大了,
有許多看不見的動物靜靜路過,
許多看不見的朋友停止了啜泣。
曠野的屋脊
曠野的屋脊搭在人跡罕至之處,
河流的淚水沒有人看見,
就收集在比天空還要藍的湖泊里。
仁厚的山川綿延在大地的胸膛上,
好像是為了告訴我們什么機密之事
而走到了這里。
多么揮霍的丘壑啊,
荒涼得讓人從盡頭的黑暗中醒過來,
然后扎進了沒有邊際的美麗。
少量的幾棵樹都變成了半透明的蟬翼,
白虎因饑餓而抽出翅膀,
你也在奇異地等候著黎明前的再次出生。
梭羅的田野
石頭在飛翔中成為了鳥,
天穹籠罩著大地,
荒野里到處是小小的宮殿。
你愉快地看著土撥鼠
偷竊你的土豆。
每一顆新鮮的、翻出地面的土豆
都有一張靜默不言的、笑嘻嘻的臉。
你已經快成為田野里小棚屋中
唯一的窗戶,
吸收著空氣一樣吸收著一切。
樹梢漸變成翠綠的火焰,
此時沒有訪客,
小灰蛇并無惡意地滑行過豆莢地,
懶洋洋地駛向人煙絕跡之處。
這無法被安慰的游蕩的風啊
這無法被安慰的游蕩的風啊,
落在窄窄的窗臺前,
止息在一小撮樹梢的華冠上吧,
讓我看一看你綽約的榮形,
聽一聽顫栗的流浪的心。
萬物都如江河,奔流著回家,
孤兒都一個一個地找到了父親,
你為何仍在通往哭泣的道路上,
形單影只,在天地的裂縫間穿行?
你可遇見佝僂的乞丐、落魄的君王
和因雄心破滅而絕望的人?
你吹著,使他們成為最晚熟的秋天,
成為被收留的一只只屋檐下孤苦的燕。
冬 日
當我們走出大廳,
冬日的暖風吹醒我懷中
已然熟睡的孩子,
你說這是你的日子,
你損失的,
都在默默返回。
時光仿佛充裕了,
我的手更加溫暖,而你的
眼睛如大海,
狹窄的街道突然那么開闊,
我們在等候一輛晚來的車,
一些晚來的人。
你看,盲人睡著的時候
你看,盲人睡著的時候,終于不用看了。
——你在這么深的夜,
用河水般的聲音說:
聾子睡著的時候,也終于不用聽了。
朱麗葉睡在墳墓中的時候,
羅密歐看到了。當羅密歐死于愛的時候,
朱麗葉看到了。
哦,他們看見了彼此的死。
你又說道:我們活著不就是
為了獲得盲者的視力
聾子的聽覺、愛者的死嗎?
成為黎明前來到墳墓的第一束光嗎?
此刻誰還在夜中抖衣起行呢?
誰又在為這世代的隱痛
而睜開麥芒般的眼睛呢?
窗外的月色寧靜猶如我們的母親。
麻 雀
一群麻雀在小區的灌木叢中跳躍,
而后落在了小噴泉的旁邊,
用富有韻律的、變化著的節奏
啄著可食之物。
它沒有和物業簽訂入住合同,
沒有繳納維修基金,
也沒有花錢購買小蟲子的所有權,
它似乎是這個小區最大方的業主。
雖然偶爾也被并不多的屁孩驚擾,
也會被我的兩歲的孩子追逐,
但這算什么呢?
這一切并不能妨礙它的怡然自得。
它的鳴叫比我愛聽的古典音樂更悅耳,
它無意中的抬頭、轉身、飛躍
都那么靈巧,猶如演奏家變幻莫測的表情,
閃動在這個失神的園子和亞當的恍惚里。
傍 晚
歸來時,傍晚正絢爛,
我把這么磅礴的晚霞搬進你的窗欞,
(其實只是一點落暮的零碎)
期待著霞光將你重造,
你將能以自己平凡的面貌站在人間。
半生過去,還未能從心欲的余燼中
遇見鳳凰,
卻看見田野的荊棘叢中的一只無名鳥,
端詳著我們的努力,不肯離去。
多么微小的樹,多么恢宏的天穹,
此刻你在星空即將降臨之前的寂靜里,
任憑火紅的風吹刮著少年的面龐,
感覺著永恒是那么直接,
狂熱而寧靜地填滿全部強烈的空間。
在泥土里成長
你回歸的時候,
我在等候,愿守望的門
是我的雙手。
在陣陣驚擾之后,
白鷺南飛了。我知道那一只
飛行時略側著身子的
將會回來。
愿受過傷害的都回到家園。
渺小的天才們
在泥土里掙扎著成長,
像荒草,像火焰,
像你。
櫻 花
它飄動著,在樹枝上飛顫
將自己抖落下來,
那么柔弱,那么激烈,
尋找自己遺失的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