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琛：中醫藥發展離不開創新

“在九七香港回歸前，中醫在香港是沒有合法地位的，甚至在回歸27年后的今天，香港的中醫依然沒有合法的處方轉診能力，中醫專科注冊的問題也還沒有解決。”德善醫療集團創辦人及CEO、首席顧問醫師張琛快人快語。但是，“香港反而成為保留了最傳統中醫‘四診八綱’的一個地方。”

她從不諱言自己是“行業發展的既得利益者”，并至今感激香港第一任特首董建華先生當年提出香港要發展成為國際性中醫藥中心的“中藥港”規劃。“一錘定音，奠定了香港中醫藥行業發展的堅實基礎。”張琛認為：“政治大環境的改變是香港中醫行業得以發展的根本，才有后來的一系列變化。在這個過程當中，我們的前輩跟西醫有過大大小小多次的辯論，在據理力爭之下，爭取到了中醫應診一些必要的條件、規范。”

1999年，香港特區政府通過《中醫藥條例》，以立法規管、注冊制度確立中醫的專業地位；2006年，開始承認注冊中醫發出的“病假單”，之后中醫又得到商業保險的承認……“如果沒有香港九七回歸這個背景，我也不會進入這個行業做中醫。”她斷言。

張琛1974年出生于上海松江，1978年隨父親來香港。“父親是做汽車維修的，當時我們住在大角咀，記得40-60英尺的房間住了4個人，我就睡在地上，是很底層的出身，樓梯口還有人在吸毒……10年來我半工半讀，一邊打工為自己掙學費，一邊開診所走到今天。”

那時，香港有了正式培養本科生的中醫學院。“我外公的外公是當地非常有名的中醫，他是慈禧太后和光緒皇帝的御醫陳蓮舫最后一個入室弟子。我們家跟中醫有這樣的一個淵源，不過在后來到我母親這就斷了。”

1999年，張琛攻讀香港大學校外進修部的中醫學位課程。“我本科是夜校讀出來的，當時已經25歲。”作為香港實行中醫注冊制度下的首批大學畢業生，考完職業資格證，拿了注冊醫師執照后，張琛在銅鑼灣開了一間前店后居的小診所。“那時正是香港中醫藥行業發展的初創期，之前都是老中醫或者內地的西醫搬到香港后被迫轉行做中醫。我們是本地第一批加入這個行業的新鮮血液或者說生力軍，確實抓住了這個行業市場發展的紅利期。一開始創業人氣已經很好，最高記錄一天看100多人，這樣有了第一桶金。我在開業的頭4年，已經開了3家門診，當時主要面臨的是商業上的壓力—其實管理還是不行。”

一邊創業、看診，一邊繼續進修，張琛讀完香港中文大學中藥及草藥學碩士課程，接著又讀了香港中文大學的中醫藥學哲學博士。不過她強調文憑不是最重要的，“病人才是你的老師”。“看1000人跟看10000人，這個醫生的能力是不一樣的。每看一個病人，都會學多一點，這是一個從量變到質變的過程……多年以后，我們的診所發展到現在的20多家，除了銅鑼灣世貿中心的旗艦店，九龍也有我們一家旗艦店，還有一些小的社區門診。公司現有員工200多人，其中醫生七八十人，還有營養師、運動教練、物理治療師等相關專業人士，為市民和游客提供全面的中醫治療及保健服務，成為本地一個有良心有口碑、香港人信賴的中醫藥品牌。”

她個人亦因此屢獲殊榮，先后獲得“大灣區杰出青年女企業家”及“第三屆金紫荊女企業家卓越企業管理獎”，被聘為香港中文大學中醫學院顧問、香港高等教育科技學院（THEi）榮譽教授。

張琛形容，過往20多年香港中醫藥得到“蓬勃發展”。“遇到新冠更上一層樓，在爆發第五波新冠疫情的時候，特別是一天5萬例的高峰期，由于本地醫療資源不足，公立醫院收不了這么多的患者，逾九成病人可能在小區，一些市民便用中成藥治療。這背后當然離不開國家對香港的支持，當時不但提供了蓮花清瘟膠囊、藿香正氣水等等相關的抗疫物資，還派出多位中醫專家來到香港。本地中醫也紛紛開展義診，或者是到一線為基層市民派藥，使得市民對中醫藥的認可達到了一個新高度。”

目前，除了香港醫管局在18區的中醫診所暨教研中心給基層市民提供了基礎的中醫服務，“價錢非常便宜”；位于將軍澳的香港中醫院今年年底將竣工。經過香港大學、香港浸會大學、香港中文大學多年努力，培養的年輕中醫人才（從本科生、研究生到博士生）已有幾千個，全港注冊中醫業已超過1萬人。不過，張琛話鋒一轉：“因為百年未有之大變局，我們這個行業，也面臨著未來發展的問題。我們現在遇到的困難，從臨床來講，中西醫結合依然有壁壘；從市場發展來講，面對AI（人工智能）年代，無論是作為行業領頭羊，還是企業創始人、資深臨床醫生，我都必須尋找資金去投中醫ChatGPT，但這又牽涉到資源不足、（本地）市場不夠大的困難。”

張琛認為，中醫可以系統化培訓出好醫生。培訓一個中醫大才，可能需要萬里挑一，但要培養一個80-85分的醫生是OK的，只要他有能力讀到研究生畢業，起碼可以做到75-80分。張琛解釋說，“中醫業發展的關鍵在培訓，培訓的重點在快速復制。正常來說，培訓一個有經驗的醫生要10年，我現在用中醫ChatGPT只需要4或5年，大大縮減了培訓時間。”至今堅持在公司一線培訓年輕醫生的張琛發現，要落實臨床經驗，不管是“師帶徒”或采用別的辦法，中醫ChatGPT都是一個很好的可供利用的大數據工具。“人腦記憶的東西不可能比計算機多，一名醫師可以背誦多少本中醫典籍？現在我們與香港大學和香港城市大學合作發展以AI輔助診療，可透過無限大的數據庫，整理和判斷病因，并提供不同的醫療方案給醫生參考，可想而知，中醫診療的整體水平會大踏步往前走。”

對于張琛來說，念茲在茲的是“帶領香港中醫定出一個新的標準，能做一個不一樣的事業出來。”她認為，中醫藥的發展肯定離不開創新，既要傳承老祖宗的理論和方法，又要升級行業投新的項目，這樣才能真正拓展中醫的新時代，尤其在管理、培訓、市場，以及新藥的研發上必須要有創新精神。她以公司投資2000萬自行開發醫療IT管理系統為例，“由醫生診斷到處方、開藥、收款，以至藥物管理等一律有詳細記錄，并且與集團下各分店互通，以減低各個環節出現差錯的風險，同時利用大數據查找出近期最流行的病癥，以此作為加強醫生培訓、增購藥材的指標，提升公司整體管理水平。”這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投入，靠企業終究有限，張琛希望政府能提供這樣的創新土壤和資源“支持我們這樣去跨出下一步”。

在她看來， 作為中西融匯之地，香港完全有可能集合不同的力量，發展出中西醫結合的高端醫療旅游特色產業。“我相信不但能吸引到大灣區的人，包括國際間的人也會接受來香港看中醫，借此讓世界了解中醫這一獨特的傳統文化和哲學，這也能成為像香港這樣的開放性小經濟體如何‘破圈’的最佳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