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去年——2023年11月7日,在“麗水攝影節”期間,攝影藝術家斯蒂芬·肖爾(StephenShore)在中國的首個攝影展“永久的當下:斯蒂芬·肖爾回顧展”于麗水市美術館開展。這讓平靜已久的中國“攝影圈”引發了一陣不小的波動——“一大批全國各地的攝影發燒友明確表示要來參加本屆麗水攝影節。‘今年的麗水攝影節錯過了肖爾,就錯過了一輩子。’一位來自北京的攝影愛好者這樣說。”此后,在一年的時間里,“永久的當下:斯蒂芬·肖爾回顧展”在經歷了麗水、上海、大連三地的巡展之后,于2024年9月14日,又在三影堂攝影藝術中心開幕了。雖然,在去年,我已經對斯蒂芬·肖爾的展覽進行過深入的觀看和寫作,但在這短暫又漫長的一年時間里,我們對于斯蒂芬·肖爾以及斯蒂芬·肖爾的作品似乎又產生了新的“認知”。
摘要:斯蒂芬·肖爾、攝影文化、展覽現場
因為是一個巡展,所以所有的作品都是相同的——只是在記憶里,展覽在麗水市美術館展出時的內容為335幅作品,而在三影堂攝影藝術中心,其內容則變為327幅作品。同樣,因為展覽的體量比較大——其涵蓋了斯蒂芬·肖爾的成名作《美國表象》、代表作《不尋常之地》,以及其重要作品《要素》和最新作品《地形》四個系列,所以,整個展覽便充滿了三影堂攝影藝術中心的一二樓展廳——其中,作品《美國表象》和《不尋常之地》呈現于一樓展廳,作品《要素》與《地形》呈現于二樓展廳。
作品《美國表象》依然是整個展覽的起始,其依然也延續著作品在最初時的呈現方式——將所有的照片輸出成明信片的大小,然后,把它們分成3列粘貼在一條灰色的展板上,最后,再將灰色展板固定在白色的展墻之上。但與其在麗水市美術館展覽時有所不同:它們沒有被拉上警示帶。所以,每一個觀者都能夠以近距離的方式來仔細閱讀這些照片——而這就彌補了我在麗水市美術館觀看展覽時所留下的遺憾。
在1965年,高中輟學后的斯蒂芬·肖爾來到了安迪·沃霍爾(Andy Warhol)的“工廠”里負責攝影記錄的工作,在這里,他“學到了一個藝術家如何做出審美決定,以及一個藝術家是如何思考”,而且,安迪·沃霍爾“對于那個時代的社會、文化以及藝術玩世不恭的態度”也對肖爾產生了深刻的影響。后來——1968年,當安迪·沃霍爾在歐洲的首個展覽“沃霍爾1968”(Warhol 1968)于斯德哥爾摩的現代藝術博物館開展時,編輯卡斯珀·柯尼希(Kasper K?nig)在展冊的目錄里選用了165張肖爾拍攝的照片,這成為斯蒂芬·肖爾攝影生涯中的重要轉折點——“我們在Soho的閣樓里編輯展冊。完成工作后,卡斯珀對我說‘我有東西要給你看’,他拿出了愛德華·魯沙(Edward Ruscha)的《日落大道上的每一棟建筑》(Every Buildingon the Sunset Strip ),并把它展開平鋪在了閣樓的地板上。”愛德華·魯沙的作品展示了一種將審美張力、意向性、觀念和攝影本體結合起來的方式,這為肖爾的攝影創作打開了一扇新的大門,于是,在1969年,肖爾便創作了《洛杉磯,加利福尼亞州》(Los Angeles,California )系列作品——從中,我們似乎可以看到愛德華·魯沙對于他的影響。后來,肖爾又陸續創作了《圓圈一號》(Circle #1 )《四部重奏》(4 Part Variation )《KT農場》(KT Ranch )《通用語義學研究所》(The Institute of General Semantics )《得克薩斯州的高個子》(Tall in Texas )等等。1971年,斯蒂芬·肖爾在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The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舉辦了自己的首次攝影個展,并展出了這些作品——從內容上看,它們是斯蒂芬·肖爾在現代藝術語境中對于攝影的諸多實驗;而從邏輯上講,它們則是《美國表象》(AmericanSurfaces )系列作品的提前預備。1972年,斯蒂芬·肖爾開始使用祿萊35(Rollie35)相機對自己的日常所見展開拍攝,由此構建出了《美國表象》系列作品。從內容上看,《美國表象》系列作品的畫面非常直接,就仿若人的視覺的一撇——“這組作品包含了許多層面的表達,在某種層面上它就是一種視覺日記。但同時,我也在探索美國文化、探索一種觀看的方式。我問我自己:一張‘自然’的照片,看起來是什么樣子?我也問我自己:我如何才能拍出一張不受視覺慣例影響的照片?所以我在日常的生活中,時常把目光所及的地方想象成一張影像。我可能坐在一輛出租車的后排,可能在去噴泉的路上,或是在吃早餐。然后我盡量地去構建我照片的結構,使它看起來就像親眼所見一樣。”
作品《美國表象》之后,依然是斯蒂芬·肖爾的成名作《不尋常之地》。由于展覽場地的不同,其在三影堂攝影藝術中心的呈現方式與在麗水市美術館里便有了許多的不同:在麗水市美術館的展場里,《不尋常之地》系列作品基本以單張的線性方式來進行展現,而在三影堂攝影藝術中心的展場中,其被設計成上下兩張與單張并列的形式來展現,那么,這在壓縮空間面積的同時,也形成了一種新的閱讀節奏——相較于麗水市美術館展場里的平靜與舒緩,三影堂攝影藝術中心的展場中就顯得富有節奏和變化。
1973年——展覽“美國表象”舉辦之后,在薩考夫斯基(John Szarkowski)等人的建議下,斯蒂芬·肖爾開始用皇冠格拉菲(Crown Graphic)的4×5相機取代了祿萊35相機——“我想要延續這個項目,但我想要更大的照片,想要嘗試不是快照的東西,所以我需要一個更大的底片。”而攝影器材的變化,也改變了斯蒂芬·肖爾的攝影方式/理念——“當我看到最后印出來的照片時候,我意識到:我是可以依賴大畫幅相機對于細節的描繪能力——它描述細節之多能夠讓我關注到照片里的每一個小細節。用大畫幅相機拍攝的時候,我們能夠更近、更仔細地觀看,然后做出仔細思考過的有意識的決定。”于是,《美國表象》系列作品開始轉向為《不尋常之地》系列作品。1974年,斯蒂芬·肖爾又將4×5相機換成了8×10相機,而拍攝內容也由“日常一撇”轉變為探索美國文化——肖爾游走于美國的城市與鄉村的交接之地,用8×10相機觀察和記錄了這里的具體狀態。
在《不尋常之地》系列作品中,斯蒂芬·肖爾開始建立一種“結構”的概念——“秩序是由一系列的操作決斷而發生的:照相機放哪兒、對哪兒取景、以及何時按下快門。這一系列同時發生的決斷定義著照片的內容,并決定著影像的結構。我使用結構(structure)這個詞,而不是構圖(composition)這個詞,因為構圖這個詞往往用于人工構造的過程(a synthetic process),比如像繪畫一樣。一位畫家面對的是一張空白的畫布。畫家每添一筆都是在增加畫作的復雜性。而一位攝影師呢,面對的則是整個世界。攝影師的決斷帶來的是秩序。”但在《不尋常之地》系列作品的創作后期,肖爾對于這種“結構”又感到了疲倦,便開始再次嘗試回歸于視覺的直覺——“1977年,在我多年用8×10相機有意識地對各種不同攝影形式進行探索以后,就開始想拍攝像之前拍攝的《美國表象》那么簡單、自然的照片,這就像走了一大圈后又回到了原點。但是有一點不同——我的作品已經可以傳遞出一種當下的意識。”
作品《不尋常之地》的后面是《要素》系列作品。在20世紀70年代末期,斯蒂芬·肖爾搬到了美國的西部,由此,他便將自己的拍攝對象從城市景觀轉向為自然景觀——“當我在大自然里,沒有城市的街道,沒有電線桿,也沒有電線作為透視的輔助時,我能不能拍出空間感?”于是,斯蒂芬·肖爾便開始嘗試利用攝影自身的基本要素(景深、色彩關系等)和觀者的影像心理(視覺心理學等)來制造影像的空間感與秩序感。作品《要素》系列的后面是《地形》系列作品。2020年,肖爾開始借用大疆無人機以一種上帝的視角對自己所熟悉的城市景觀進行新的觀看——“肖爾主要是用45度角的視角進行拍攝。這種高度和角度正好能看清地面的具體景象,而避免過于抽象的效果。肖爾仍然選擇拍攝美國內地小鎮、城市與郊區結合部以及人類活動改變的自然景觀。”那么,從本質上講,這應該是《不尋常之地》系列作品的另一種延續。
在展覽之外,2024年9月19日,斯蒂芬·肖爾還在中央美術學院美術館學術報告廳舉行了題為《轉變我人生的五次經歷以及它們如何促使我成為一名藝術家》的講座——其以敘述自身具體經歷的方式來“解讀”自己的攝影創作。但一個“意外”的事件又在講座現場發生了——在講座后期,斯蒂芬·肖爾通過現場翻譯向在場的觀眾說:“不好意思,我打斷一下,先跟大家說一聲抱歉,因為我接下來說的事情可能會有一點點冒犯。”接著,斯蒂芬·肖爾便神情嚴肅地說道:“既然我現在談論的是注意力這個話題,你們也知道我在聊注意力。那我覺得,你們也應該明白,在日常生活中注意力的重要性。然而,我發現今天在場的各位,其中有非常多的人從頭到尾都在看手機。你們今天特意來聽這個講座,但你們卻不能夠集中注意力。那么,你怎么能夠在意你平時吃的東西,或者太陽照在你皮膚上的那種感覺呢?我們今天就到此結束吧,挺好的。”隨后,斯蒂芬·肖爾便走下了講壇……這個事件讓剛剛平靜的中國“攝影圈”再一次掀起了波瀾——《胡武功:肖爾的“熱風”刮到北京被消解了》《史蒂芬·肖爾講座離席背后,是我們失去的專注力》《赴北京開講半途攝影大師怒離席“都在低頭看手機”》《攝影大師央美演講憤然離席?林路:肖爾來了!肖爾走了?》……
因為在外出差, 所以自己并沒有出現在講座的現場,但從講座的回顧里, 我大致地了解了講座的基本內容。那么, 藉由這個講座, 我對于斯蒂芬·肖爾的作品擁有了更深入的認知——從《觀念作品》(Conceptual Work )到《美國表象》,從《不尋常之地》到盧扎拉(Luzzara ),從紐約城(Ne wYork City )到《要素》(Elements ),從《幻燈片》(Transparencies )到《地形》(Topographies )……斯蒂芬·肖爾其實一直都是在攝影本體的語境中來討論/實驗攝影——攝影自身的可能性、攝影之于自己的意義……但在我們的攝影討論里,卻往往不是在討論攝影,大家總會不自覺地將其他的因素雜糅進來。那么,讓攝影回歸攝影,也許是我們所忽視的一個重要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