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新國風動畫是動畫電影通過“新國風”形式重塑和傳播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有效途徑,影片利用詩意場景和敘事讓受眾在鏡頭中感受到畫外之意、景外之情、味外之旨。現以新國風動畫電影的敘事邏輯和鏡頭語言為切入點,詳細闡釋了其詩意美學的建構模式及其傳播的底層邏輯,呈現了中國傳統美學思想的時代價值,展現新時代東方氣質。
【關鍵詞】傳統文化;美學建構;詩意傳播
中國動畫電影自誕生之日起便植根于中國傳統文化,蘊含了豐富的民族文化價值和濃郁的中國美學原理,誕生了歷史上具有民族特色的中國動畫學派。如今,新國風動畫電影進入大眾視野,其主要指“大量運用傳統文化元素,具有中華民族審美風格和精神內涵,且與當代流行文化及審美趣味深度融合的新興動畫形式”。[1]近年來,《大魚海棠》《白蛇:緣起》《長安三萬里》等作品在深入挖掘中國傳統文化的基礎上,加入詩意化呈現,重構了動畫電影美的表現形式,引領受眾建立并傳播了中國特色的民族意識和民族審美。
一、詩意美學建構描繪華夏文明
詩意是中國獨特的審美感受,也是一種“高超”的審美境界,更是東方美學最顯著的特征,新國風動畫電影通過吟詩述情、藏詩于景、因詩留白的方式,活化了中國詩史圖景,觸及了中華文明這一宏大命題。
(一)吟詩述情:詩意場景暈染詩情畫意
新國風動畫電影結合繪畫藝術和電影藝術的優勢,成為詩意表達的有效途徑,這種詩意的表達主要呈現在其畫面空間的建構上,通過構圖、光線、色彩等視覺元素的重復編碼來實現,著重探尋中國古典詩詞描述的意境渲染,將抽象概念具象化,展現詩情畫意。
以中國傳統詩詞描述東方意境之美是新國風動畫電影表現形式的核心特色,傳統詩詞是使詩人情感和意義發生延展的知覺表象,其本身便具有較強的意境美。如《長安三萬里》共涵蓋古詩詞48首,是詩意化呈現東方美學的代表之作,它運用詩詞獨特的文本形式和畫面營造的意境,細膩地還原了大唐錦繡的文化氣韻,賦予受眾視聽感官的雙重體驗。該片中李白在流放途中遇赦返回,悲喜交加,隨即乘舟東下江陵,便作詩《早發白帝城》,畫面中一位鬢白老者,布衣襤褸,乘一葉扁舟,撐一支竹篙,只身孤影行進于江陵之上,江水碧波蕩漾,兩岸重山疊嶂、翠色欲流,天空云淡風輕,亦有云開霧散之勢,白鷺騰空飛舞,又與乘舟詩人共舞,盡顯歡愉。伴隨著詩人“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的吟誦,詩情畫意躍然心間。該段落以國風形式誦讀中國人的浪漫,激活了受眾的傳統文化基因,勾勒出一幅符合當代受眾審美的傳統文化畫卷。
對于詩詞的原始生長環境而言,古風動畫電影更適合吟詩述情,其對景色的繪制符合詩詞意蘊,達到詩詞與景致的天然統一,實現主觀情感和客觀物象的和諧呈現,展現了中國早期文人的哲學思考,也表現出中國古典詩詞的儒風雅韻。但對于現實題材來說,詩意的表達方式便另辟蹊徑,將重點從景物的構建轉移至人物情感的建設上,從而烘托抒情氛圍,譜寫詩意敘事。《雄獅少年》以現實主義題材展現醒獅文化,講述中國青年在追隨夢想和沉淪現實間的故事。該片中阿娟欲拜退役獅王咸魚強為師,幾次三番遭咸魚強拒絕且出言輕蔑,此時的阿娟滿腔熱忱和憤慨化作一首首詩,“天生我材必有用”“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乘風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濟滄海”。夕陽的余光有著溫暖的色澤和刺眼的鋒芒,映照著阿娟堅定的眼神,這個段落雖然沒有古風意韻,但在整個場景、音樂、色彩的排列組合下,詩詞的誦讀顯得更加慷慨激昂,情感基調符合詩詞創作的原生力量,完成了古詩詞的現代情懷觀照,實現了該段落的詩意化表達。
(二)藏詩于景:詩詞隱身觸發詩性想象
以詩頌景,借景寫意繼而情景交融是中國詩詞慣用的表現手法,其中,景作為詩與意的介質,充當著重要的角色。一些新國風動畫電影中沒有出現任何詩詞歌賦,但其借用繪畫藝術,勾勒出一幅幅意蘊雋永的景象,這些景象畫風唯美,在視聽表現上依據詩詞為原型呈現出較強的詩性想象。
詩與畫的交相輝映構成了我國古典藝術獨特的形態和風格,受道家老子“五色令人目盲”、莊子“無色而使色始全”的色彩觀影響,水墨寫意便是傳統繪畫美學的核心所在,也是詩意表達的一種重要形式。《白蛇:緣起》中,許宣和小白乘船渡江的幾幕畫面盡顯水墨古風,黛青色的山層巒疊嶂,幾絲白云如輕紗般淡淡氤氳,兩岸巨巖倒影如墨,微風徐徐泛起江面粼粼漣漪,黑白之間盡顯生動氣韻,呈現出一種平淡且幽遠的深邃意境,儼然一幅“江流天地外,山色有無中”詩意之感。另外,西湖因其秀美的湖光山色深受歷朝文人雅士的青睞,產生出不少詩詞佳作。《白蛇:緣起》結尾的斷橋相會中,一幅西湖美景躍然熒幕,只見遠處群山含黛,朦朧纏綿,山前晨霧繚繞,如輕紗曼舞,湖面煙波浩渺,有青荷亭亭玉立,又有烏篷船微微搖曳,岸邊桃花灼灼、楊柳依依,獨自生輝又濃淡相宜,整個場景細雨綿綿,空翠煙霏,宛如仙境,由此便觸發了受眾的詩性想象,不禁讓人聯想到蘇軾筆下“水光瀲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的千古名篇,激活國人體內古老又浪漫的詩性基因。
《大魚海棠》蘊含了較多的中國傳統文化元素,具有濃郁的東方古典色彩,包含了《逍遙游》《詩經》《山海經》等中華古籍中的故事和哲理,在其視覺符號上也有著豐富的中國詩詞風情。該片中椿與湫去找嫘祖借馬趕赴成人禮,只見嫘祖坐于江邊,日落西山霞光萬道,夕陽余暉映照萬頃江面,嫘祖紡織星空鋪于水上,好一幅“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的意境之美。《新神榜:楊戩》中,婉羅憑一曲飛天舞驚艷熒幕受眾,該舞曲來源于敦煌壁畫,一眾仙女凌空飛躍,衣袂飄飄、翩翩起舞,花瓣紛飛之下只見如玉美人,薄紗長袖之間盡顯曼妙舞姿,靈動柔美的舞蹈配合著古典樂曲,不僅重現了敦煌壁畫中紅飛翠舞的瑰麗奇景,更是還原了《洛神賦》中“翩若驚鴻,婉若游龍”“髣髴兮若輕云之蔽月,飄飖兮若流風之回雪”“披羅衣之璀璨兮,珥瑤碧之華琚”的詩詞歌賦之美。
(三)因詩留白:詩性留白勾勒國風雅韻
留白追求若有若無的朦朧美、有限無限的超越美和不設不施的自然美,從而達到虛實相生的詩意境界[2]。新國風動畫電影中的留白,繼承了中國早期電影理論中的“空氣說”,創造出含蓄意蘊和唯美氛圍,這與千年來中國人的傳統思想品格與精神面貌一脈相承,內斂含蓄地表達著中國文化特色。
新國風動畫電影畫面設計中的留白繼承了中國傳統繪畫中的留白形式,其“白”可以是天空、樹影、群山、星河、霧靄,是老子所述的:“恍兮惚兮,其中有象。”這些留白與主體搭配而產生新的話語意義的空間設置,能夠營造出畫外之情、象外之意、言外之音的意境之美,成全了畫面虛實相生的詩意氛圍。影片中多采用橫向留白,即留白與主體處于同一畫面中,使整個畫面氣韻生動。如《大魚海棠》中椿為了復活鯤,深夜劃船渡云海前往如升樓,該處云海平靜柔和,煙波茫茫兀自翻滾;夜空清洌如洗,皓月半彎掛于天幕;星辰璀璨奪目,星月交映漫天清輝,盡顯留白之景,用以烘托段落氛圍,讓敘事情節更顯懸念與神秘。其主體是椿乘坐的一櫓龍舟浮于云海之上若隱若現,舟行之處,云團錦簇緲緲微波,一盞紅燈映照萬頃碧空,遠處偶有海豚躍然天際,主體與環境遙相呼應,使得整幅畫面在虛實相生之間呈現出空靈虛幻的詩意之境。
影片中也經常出現縱向留白,即鏡頭上下之間的連接會設置空景畫面,營造出留白的藝術風格,從而讓整個畫面意韻豐盈。《青蛇:劫起》中蒙面人作為小白的靈魂轉世與小青相認,創作者用大篇幅美景創造畫面留白,即黃昏時分的懸崖峭壁暖流四溢,斜陽余暉反照水光山色,奇山峻嶺林立于江海之中,水波粼粼平鋪于山叢之下,山水相融,水天相映,兩個孤獨且彼此尋找的人又一次重逢了,在夕陽的逆光中,二人背影渺小又相互依偎,留白之景與畫面主體相得益彰,突出了重要的劇情信息,也渲染了二人相認的悲傷情緒。緊接著鏡頭切換至同樣景致的空鏡頭,從夕陽西下的暖色調切入至夜幕低垂的墨藍色調,此刻圓月當空,銀光皎潔,水霧四起,流露出冷冽清幽之感,呼應了久別重逢后的苦楚情緒,也放緩了影片的敘事節奏,正如慢節奏是電影抒情性的重要形式,而抒情性是電影詩意敘事的顯著特征。由此可見,這種剪輯上的縱向留白,渲染了片段氛圍,延緩了劇情發展,也賦予影片詩意的想象。
二、詩意美學傳播彰顯東方氣派
新國風動畫電影的詩意建構是基于中國傳統文化內涵、元素、風格的歷史積淀,并從時代價值、符號研究和接受美學的角度豐富了中國文化對外傳播的話語體系。
(一)時代價值傳播語境下的詩意書寫
20世紀90年代,受西化思潮影響,中國動畫電影缺乏對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挖掘,處于低迷狀態。近年來,隨著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復興工程的推進,受眾開始逐漸回歸到本土文化中來,建立起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傳播自覺和話語體系。新國風動畫電影詩意化傳播模式恰逢其時,不僅呈現了中國古典哲學內涵和審美情趣,也展示了中國人的當代價值取向和精神狀態,使文化性、美學性、民族性得到了回歸,繼承并創新了“中國動畫學派”的創作理論,推動了中國優秀傳統文化美的傳播。
電影的詩意起源于早期法國先鋒派電影理論。該理論認為“影片應該成為詩”,其聚焦于電影語言的隱喻和反情節化敘事,是一種電影本體美學,而中國的詩意是建立在深厚文化歷史基礎之上的,有著跨文化的美學內涵,所以,新國風動畫電影的詩意傳播成為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多元傳播途徑的重要環節。當下,新國風動畫電影以傳統故事為主題,從時代價值出發,以詩意表達為突破口,對傳統文化實現再繼承、再挖掘、再開發。如《長安三萬里》一方面展示了中國詩詞的文化內涵和意象化表達,成為傳統文化回歸的場域,實現傳統文化的電影復興;另一方面又用現代目光重新審視歷史人物,讓受眾在李白的放蕩不羈、高適的懷才不遇、郭子儀的坦蕩正直中找到自身的影子,迸發出濃烈的情感共鳴,完成現代價值的融合與傳遞。再如《雄獅少年》中,以傳統的舞獅文化為背景,以李白的詩詞為情節動力,展現留守兒童現狀和底層人民追夢奇跡,這些都是傳統文化與當代價值的水乳交融,是傳統文化和當代審美情趣的雙向奔赴,使傳統文化因子成為新國風動畫電影走向世界的特色因素,也使中國當代精神得以全球化傳播。
(二)電影符號傳播視閾下的詩意表達
符號隸屬于傳播學范疇,新國風動畫電影擁有國風文化內核,將傳統文化置于符號體系的核心位置,結合時代精神和大眾審美,創新符號表意機制。
新國風動畫電影極力加入中國符號,主要體現在場景設計和聲音元素的運用上。電影重現了中國地域特色的現實場景,加深了動畫與現實的接近性,強化了受眾對自我文化的認同。同時,動畫的本體性特征又使其營造出了一種具有詩情畫意的境界,從而呈現了濃郁的中國風情。《白蛇:緣起》中多次出現江南山水風貌,曲徑通幽的廊臺古巷、古樸典雅的水榭樓閣、詩韻裊裊的烏篷楊柳,都呈現著中國江南一帶的地域風貌。《大魚海棠》的場景來源于我國客家土樓。這種土樓結合周易八卦建造而成,是中華文明的典型代表。其中雕梁畫棟的古廊橋、蜿蜒盤旋的梯田和深邃空靈的云霧山川,都是中國地域風貌的真實寫照,這些中國地域符號結合東方繪畫特點,營造出一種唯美且抒情的氛圍感。
語言是符號學的開端,電影當中的臺詞作為一種語言,天生帶有符號學意味,如《姜子牙》中的“五帝司迎,精怪亡形,急急如律令”帶有中國傳統道家色彩,“一人如露水,蒼生如江海,一人與蒼生并無分別”頗具東方古典哲學意味。另外,電影中的音樂符號也具有中國風格,《孫悟空之大圣歸來》中的配樂《小刀會序曲》《闖將令》等極具民族風味的曲調,還利用民族樂器琵琶、嗩吶、古箏、二胡等元素,烘托出時而大氣磅礴,時而溫婉多情的場景,這些中國樂器的優美旋律和獨特音色讓整個影片更具詩意情感和民族特色。
(三)接受美學傳播策略下的詩意呈現
在文化自信和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復興的背景之下,對詩詞原生環境和古典美學的追求,成為受眾的審美期待,生活在現代化社會中的受眾群體希望能看到屬于中華民族的文化記憶,而新國風動畫電影從主題、敘事到視聽元素都充滿著東方古樸神韻,既滿足了受眾對傳統文化的詩意想象,也滿足了受眾的世俗情感期待。
詩意是中國動畫電影的血脈,是深植于中國人心中的審美觀念,多年來不斷影響著動畫電影的藝術創作形式與風格,它是美麗和浪漫的,體現了中國人的文化氣質和精神追求,是個性化闡述東方審美的重要表達方式,如《長安三萬里》中浪漫的詩化場面,影片中描述了古代中國寒來暑往的四季、鮮衣怒馬的少年、車馬喧囂的市井和金戈鐵馬的邊塞,充分反映了唐代的萬里山河和中國古老的歷史人文,滿足了現代受眾對古老中國的美學想象。另外,詩意源于對人生的思考,是對自然、生命、宇宙的意蘊表達,在《大魚海棠》《妙先生》《哪吒之魔童降世》等影片中,通過敘事和畫面中的詩意描繪,表現了不同形態的生命形式,探索了自然與生命的本質意義、成長和死亡的深刻主題,觀照了受眾對中國古典哲學精神的情感期待。所以,新國風動畫電影利用詩意的傳承和傳播,讓意境悠遠的中國藝術實現生動的表達,在影像中滿足了受眾的美學訴求。
[本文為河南省教育科學規劃2023年度一般課題“中原傳統文化融入河南省民辦高校傳媒類職業教育體系研究”(2023YB0362)的階段性成果]
參考文獻:
[1]臧金英.民族氣韻、情感認同與價值傳播:論“新國風”動畫的符號表意機制[J].當代電視,2021(9):91-95.
[2]彭吉象.藝術學概論(第5版)[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9.
作者簡介:劉玲麟,鄭州經貿學院傳媒學院講師(鄭州 451191);劉海波,上海大學電影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上海 200444)。
編校:王 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