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父親不是詩人,可他骨子里卻充滿詩情畫意。
我小時候,父親在鐵路局工作,母親在家帶著我們三個孩子。那時候沒有手機、網絡,親人之間常用的聯系方式就是書信。“程姐,你家人又來信了。”掛著郵包的叔叔每次來到家門前,都會重復同樣的話。母親停下手中的活,從他手里接過信,微笑著說“謝謝”,隨后將信放在桌上,嘴里不停地嗔怪道:“三天兩頭寫信,曉得哪來那么多說的喲!”
待郵遞員走遠后,母親趕緊拿起信,小心翼翼地拆開,躲在一邊認真閱讀。一封信她會翻來覆去讀好幾遍,讀著讀著臉上就涌現笑意。
父親愛好文學,早年當過一段時間的語文教師。但他性格內向,不善言辭,印象中很少見他和別人有說有笑。這樣一個在外人眼中老實木訥的人能寫出什么有趣的內容呢?我通常會好奇地詢問。母親從不讓我看信里的內容,她總會用一句“讓你們好好學習”或“問你奶奶身體如何”之類的話來搪塞。
兩地書,夫妻情。靠著這些情意綿綿的書信和對彼此的牽掛,父母一起度過了那段清貧卻又充滿詩情畫意的歲月。
父親比母親年長10歲,倆人生日卻在同一天,父親一直覺得這是上天注定的緣分。
父親60歲那天,母親50歲。那天父親特意起了個大早,去了鎮有線電視臺點歌欄目部,申請點播一首歌曲《牽手》。他提前準備了一大段情真意切的文字,請工作人員錄入字幕,希望全鎮人民都能見證他和妻子的感情。工作人員大為感動,卻只能抱歉地對父親說:“內容太長不方便操作,能不能簡化點?”
“那就‘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父親斬釘截鐵地說道,隨后又補充,“這八個字一定要特別醒目。”
那天,一向不擅交際的父親卻挨家挨戶地通知親朋好友收看點歌節目。晚上八點,點歌臺準時開播。當主持人念到我母親的名字時,坐在電視機前的父親笑得合不攏嘴。母親嘴里責怪父親總愛搞些花架子,臉上卻露出幸福的笑容。
為補貼家用,父親退休后利用自家店鋪經營一些日用品。他每天安安靜靜坐在柜臺前守店,生意清淡的時候就重拾年輕時的愛好:寫作。
父親的寫作內容主要圍繞咱們這個家。他與母親是何年何月相識的,生活多年共同經歷了哪些事,他三個子女的成長經歷以及各自的現狀。當然主要以寫我母親為主,他為母親單獨寫了一篇近萬字的文章,題目為《愛妻國菊》。父親將所寫的文章拿到文印店去打印,他還精心挑選了一家人的生活照,與工作人員一起商議如何排版更美觀,哪些照片該配在哪些文字旁。
工作人員將父親的文稿裝訂成一本精美的冊子。父親開始琢磨該用怎樣的封面。剛好那幾天,表姑家的兒子大婚。父親看到表弟的婚紗照相冊,激動地對母親說:“今年我們結婚四十周年,咱們也去拍一套紀念照。”
那個周末,他們在縣城一家影樓拍了一套婚紗照。照片上的父親身著筆挺的西裝,系著紅色的領帶,顯得英俊瀟灑。母親身穿雪白的婚紗,臉上略施粉黛。她依偎在父親的身旁,似少女般嬌羞,看上去年輕許多。
父親特意精選了一張結婚紀念照設為那本冊子的封面,封面上印的還是那八個醒目的大字:“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然而,父親卻未能陪母親到老。在拍完婚紗照不到一個月,他便因腦出血突發去了另一個世界。
轉眼間,父親已離開十多年。他的墳前,長年盛開著嬌艷的玫瑰花,那是我母親特意種下的。母親說,她原本只是一個沒啥文化、又很普通的農家女子,是詩情畫意的父親讓她的人生有了別樣的意義。
編輯|孫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