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學期,女兒讀小學三年級,她的同桌換成了男孩。那個男孩來自北方農村,聽說他父親是附近工地上的油漆工。剛開始,我還擔心男孩缺少管教,會影響女兒的學習。觀察下來,發現男孩不僅學習成績好,還樂于幫女兒做值日生,他從老家帶來紅薯干、花生等土特產,也主動與我女兒一起分享。
不過,意外在前兩天還是發生了。那天,妻子火急火燎地打來電話說:“女兒被同桌撞倒了,手腕受傷……”妻子掛斷電話,匆匆去學校接女兒。我在郊區辦事,也急忙往回趕。到達醫院時,檢查結果剛出來:軟組織挫傷。我懸著的心才放下來。
接下來,我細問才知道,課間時,孩子們做游戲,在走廊瘋跑時,同桌男孩撞倒了女兒。女兒說,當時同桌男孩被嚇壞了,后來還道了歉。
晚飯后,女兒說手腕還隱隱地疼。看女兒疼痛難忍的表情,妻子余怒未消,說:“男孩家長顯然太不懂事了,不管怎么說,我女兒受傷了,起碼打個電話問問傷情吧。”妻子找來男孩家長的手機號碼,可是打了兩遍,都是關機。她更氣了。聽說與男孩家相距不遠,妻子又要來具體住址,執意去會一會這位不明事理的家長。我勸阻無效,又擔心她會找人家吵架,只得陪她一起去。
在一片將要拆遷的舊平房里,狹窄的道路兩側堆滿雜物。繞了半天,才找到男孩家租住的房子。開門的是一位中年男子。他胡子拉碴,頭頂“雜草叢生”。
妻子口氣生硬地自我介紹,男子臉上立刻堆滿假笑,趕緊請我們進屋,又熱情地朝我遞來廉價的香煙。“實在不好意思,去檢查了嗎?傷咋樣?”他普通話很不標準。妻子強壓著火氣,冷冷地瞥向他,截斷他的話:“哎呀,你知道你家兒子撞傷了我家女兒?還知道問問傷情啊?”說話間,一個臉色黝黑、矮小的男孩從里屋怯怯地出來,兩眼有些紅腫,默默地偎在男子身旁。
男子耷拉下腦袋,語調沉重起來,說:“大哥大嫂,不瞞你們,俺孩子一回來就不停地哭。我本來想罵他,但看他的樣子,俺也不忍心了。這不,晚飯也沒顧上吃呢,俺帶著他趕緊去超市,買了些營養品。瞧,俺倆也是剛進門。我本來想扒拉兩口飯,就和他一起去你們家。”他指指墻角的桌子,桌上確實放了幾個禮品盒。男子摸摸男孩的頭,繼續說:“俺家孩子太冒失,俺賠不是。只要你家孩子身體沒事兒,治療花多少錢,俺一定賠!”
看男子一臉誠懇,妻子心頭的火氣估計消掉了一半:“你家孩子確實有點兒冒失,賠也就不要了……”見此情景,我趕緊打著圓場,草草應付幾句。我們準備起身離開時,男子硬要我們帶上那幾盒營養品,我和妻子都不肯收。我們再次拒絕時,男子有點兒急:“你們一定要收下,其實,俺之前早就想去謝謝你們了!”
“早就想謝謝我們?”妻子有些摸不著頭腦。“俺孩子膽小,以往從來不敢跟城里的孩子搭句話。后來,他跟你家女兒做了同桌,你家女兒經常跟他玩耍,他每天可高興了,現在變得開朗起來……”男子有些興奮,聲音不由得抬高了八度。
看他夸張的樣子,妻子突然有些想笑,說道:“都是小孩子,又是同桌,一起玩耍,有什么好感謝的!”他執意給營養品,我和妻子堅決拒收。
我們走時,他又趕緊上前一步說:“大哥大嫂,以后,你家女兒還會跟俺家孩子一起玩耍不?”說不清為什么,這句話,竟讓我心頭忽地騰起一縷難以名狀的酸澀。大概緣于我也是父親,更能理解他那份沉甸甸的“小心思”。妻子或許也讀懂了這位父親的“小心思”,立即說:“放心吧,會,會的!”我也朝他使勁兒點點頭。
我們走到拐角處時,回頭時看到,他還孑然站在原地,使勁兒朝我們揮著手……
編輯|郭緒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