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巴人與濮人的文化交流現象研究

【摘 要】在幅員遼闊的華夏大地上，曾生活著對于南方少數民族影響深遠的兩個民族—巴人和百濮，有部分學者認為巴人與濮人為同族，另一部分則認為巴人與濮人為兩個不同的民族只是發生過文化上的交流。但不論兩個民族之間的關聯究竟何如，可以肯定的是兩個民族存在過深入的文化交流。通過分析史料中的記載內容并結合實際的考古發現，可以更加清晰地描繪出巴人與濮人的文化交流情況，為證明先秦時期華夏各族之間存在著密切的文化交流補充證據，并驗證了中華文化多元一體的性質。

【關鍵詞】巴人；濮人；文化交流

【中圖分類號】G12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4198（2024）15—020—03

引言

巴人與濮人是我國古代生活在中國南方的十分重要的兩個民族，巴人生活在中國的西南地區，被認為是古東夷族西遷鄂西北融合當地土著居民而形成的民族，是探明我國巴蜀地區三千多年前文明狀況的重要研究對象。而濮人是最初主要生活于江漢一帶即今湖北省中南部，后因戰爭等原因向西南地區大規模遷移的民族。濮人是現今西南地區眾多少數民族的族源之一，是聯系西南少數民族文化與中原文明的重要節點。并且濮人所生活的地區不僅與巴人有所重合，在遷移過程中也與巴人有所交流與摩擦，通過接觸交往或摩擦必然會產生同化的結果。研究二者之間的文化交流能為南方民族的族源分析提供更多思路。

一、巴人與濮人生活區域重疊

“濮”并不是單一民族的特指，而是對于西南地區擁有相同相似習俗的多個民族的泛稱。學者童恩正指出，“濮人在古代是泛指一大的族系”，“所以其內部又包括相當多的民族集團”[1]因此又有“百濮”之稱。濮早在商朝就已出現，《尚書·牧誓》中記載有：“時甲子昧爽，王朝至于商郊牧野，乃誓……王曰：‘嗟！我友邦冢君……及庸，蜀、羌、髳、微、盧、彭、濮人。’”[2]并且根據呂思勉先生的考證，牧誓中的微即《左傳·莊公二十八年》的麋，地在今湖北之鄖鄉縣，從《左傳·文公十六年》有“楚大饑……麋人率百濮聚于選，將伐楚”這一記載看，估計濮的地望也與微相近，多在鄂西北一帶[3]，這也側面證明了濮在商朝時期還處于湖北地區。

而巴作為歷來與蜀臨近的民族，在《尚書·牧誓》中雖然只記載了蜀而未見巴之民，但在殷商甲骨文中記載了“巴方”，如“貞：我共人伐巴方。”（出自合集6467），“貞：王從奚伐巴方。”（出自《合集》811正）。殷周之際，巴人活動中心應在江漢之間，與楚（今河南淅川縣）鄧（今河南鄧縣）接壤，故武丁用兵江漢，首及巴方，周武王伐紂，巴人參加戰斗，“巴師勇銳，歌舞以凌殷人”“武王既克殷，以其宗姬封于巴”，巴國實為江漢諸姬之一[4]。傳說巴人起源于武落鐘離山（今湖北長陽縣境內），最初稱王的酋長名叫廩君，所以又稱廩君蠻。據《南蠻傳》的記載，古時廩君之族是活動在湖北西南部的清江流域，古稱夷水[5]。這說明巴人早期也在湖北周邊生活。同時在湖北宜昌、宜都等地的長江沿線都發現了“早期巴文化”的遺存文物，在重慶的涪陵、墊江、巫山等地也發現了類似的巴文化遺存，在湖南的岳陽等地也有發現類似早期巴文化文物遺存，從現今的考古發現可以得知早期巴人生活的區域包括現今的湖北、湖南、重慶等地。

從“百濮”與“巴”的生活區域來看，二者早期的生活區域都包含江漢平原一帶即今天的湖北省所轄地區，顯然兩個民族最初的生活區域存在重疊，那么兩者之間有極大可能存在領土上的爭端。兩者之間的這種相鄰關系并不僅會帶來摩擦，也意味著兩者之間具有產生交易往來的客觀條件，兩者之間若存在交易行為，在兩方民族之間勢必會互相產生文化影響。西漢文學家楊雄在《蜀都賦》中提到：“東有巴賨，綿亙百濮”。《輿地記勝》卷159引《益部耆舊傳》載：“昔楚襄王滅巴子，封廢子于濮江之南，號銅梁侯。”此濮江即今合川一帶[6]。濮江的名字由來便是因濮人所居[7]。從這些記載中可以明確一點，濮人的確在巴地有生活痕跡，并且自商周以后大量的濮人進入了巴人所生活的區域。在這種生存地域相近的客觀環境下，兩個民族之間發生文化交流是一種高概率事件。

二、大量濮人向巴地遷徙

楚國崛起后，領地逐漸在江漢一帶擴張，濮人的生活區域受到擠壓，開始向西遷徙。《史記·楚世家》中記載：“熊霜元年，周宣王初立。熊霜六年，卒，三弟爭位。仲雪死；叔堪亡，避難於濮……。”[8]楚王的第二子叔堪因為政治斗爭失敗逃亡到濮地避難，并且利用自己的殘余勢力在濮地建立了自己的領地。在《國語·鄭語·史伯為桓公論興衰》中也載有：“叔熊逃難于濮而蠻……蠻羋蠻矣”[9]，韋昭注曰：“蠻羋，謂叔熊在濮從蠻俗也”蠻羋即叔熊（即叔堪）在濮地的新勢力。早在西周時期，濮人所生活的區域便已然開始受到楚人的侵占。

西周滅亡之后的春秋戰國時期，由于天子式微，群雄爭霸，諸侯國之間的領土爭端越發激烈與頻繁，作為臨近楚國的濮地，自然是楚國擴張的前期目標。楚國需要更多的耕地與領民以擴充軍隊去參與王朝中心的權利爭奪，故而楚國與濮人的領土矛盾也越發激烈。

臨近楚國的另一國家的處境，也能反映出楚國的擴張野心。隨國是當時漢水一帶的大國，與曾國為同一國家的不同稱呼。隨國同樣也與濮地相鄰，湖北葉家山西周曾國墓地出土的濮監作尊簋也能說明兩者之間的這一地緣關系。濮監是周天子派到濮地監督當地居民的官員名稱，“濮監作尊簋”為青銅簋上所刻銘文，即說明此簋為濮監所作，監督濮地的濮監所作青銅器在曾國墓中發現，這也表明濮地與曾國也即隨國相鄰近。楚武王在春秋時期曾多次攻打隨國并獲得勝利，隨國迫于楚國威懾，多次與楚議和。顯然楚國在這一時期急速擴張，并一舉成為南方強國。

《史記·楚世家》中記載：“三十七年……乃自立為武王，與隨人盟而去。於是始開濮地而有之。”[10]隨國被迫議和，這便使得楚國排除了其領土擴張過程中的最大威脅，使其能夠安心的在濮人領地上進行吞并擴張。《春秋左傳·昭公十九年》同樣也載有：“楚子為舟師以伐濮。”[11]濮人的領土逐漸被楚國吞并蠶食，這也導致濮人開始從江漢一帶向西逃離，這便使得大量的濮人開始與巴人在同一地緣生活。童恩正先生在《古代的巴蜀》一書中也指出：“西周初年，楚人來到這一地區，開始與濮人進行長期斗爭，自此以后，濮人可能就開始向四川、云南、貴州、湖南等地遷徙”[12]。江應樑先生在《說“濮”》中也提到：“漢晉書中記載著的云南境內的濮，在生活習俗方面和楚國境內的濮有很多相似之處”[13]。這點名了云南濮人與楚地的濮人同出一源的關系，顯然濮人在江漢一帶的土地遭受楚國吞并后，部分濮人被納入楚國領民，而其余的大量濮人從江漢一帶向西遷出，一部分最后甚至遷徙到了云南。濮人在此過程中經過的現今湖南、湖北、重慶等所轄地區同樣也生存有巴人，顯然濮人在逃亡過程中不可避免的會與巴人產生交流，濮人當中也勢必會有部分群體留存于巴地，留在巴地的濮人與巴人顯然會存在長期的混居生活。而這些地區也屬于后期巴國的領土，可以推斷有相當一部分的濮人融入進了巴人的文化體系，成為了巴國的一員。

現今生活在湖南、重慶、貴州等地的土家族宣稱其族源之一便有古代濮人。在湖南湘西土家族地區保靖縣出土的青銅器“濮人用劍”，裝飾花紋是由三角形、菱形組成的圖案[14]。而土家族的織錦圖案也與濮人所制的劍身上的花紋十分類似，這表明土家族文化上的確與濮人有所聯系。

土家族也往往被認為是巴人的后裔，從現代留存的民族也可推斷出，古代巴人與濮人之間的確存在有文化交流現象。

三、濮人與巴人存在相似習俗

在今天重慶東北部，湖北西部以及湖南西部的江邊、河岸的懸崖崖壁上，都曾發現懸棺葬和崖葬，并且在部分懸棺葬中的葬具出現了船棺，在重慶地區的懸棺葬中還發現了巴人文化遺物。懸棺葬是濮人所實行的古老棺葬習俗之一，而船棺則是巴人常使用的葬具。巴人的船棺一般埋藏于地下，既然會在濮人所實行的懸棺葬中出現巴人葬禮中埋藏于地下的船棺，這就說明濮人與巴人出現了文化交融，故而會出現兩種葬制的融合版本。并且重慶地區的懸棺葬中出現巴文化遺物也證明了這種葬制文化的交流的確是存在的。

《逸周書·王會》中記載：“成周之會……卜人以丹砂”。孔晃注曰：“卜人，西南之蠻也”，又說：“卜，即濮也”。據此記載，濮人向周王進獻之物是丹砂，表明濮人所居之地應當盛產丹砂（即朱砂），并且濮人具有大量開采丹砂的技術。中國的朱砂出產地主要為四個汞礦成礦區：昆侖—秦嶺成礦區、三江成礦區（川西和云南中西部）、武陵成礦區（湘西黔東、川東南、鄂西南）和右江成礦區（滇東南、黔西南和廣西）[15]。巴人所處地域恰好位于主要朱砂出產地之一的武陵成礦區。司馬遷曾在《史記·貨殖列傳》中記載：“巴寡婦清，其先得丹穴，而擅其利數世，家亦不訾……”秦朝時期，巴郡的寡婦清通過朱砂產業獲得了巨大的財富和聲望，這也能反映先秦時期巴地豐富的丹砂產量以及巴人采集丹砂的傳統。而濮人在覲見周王時進獻的同樣也為丹砂，作為相鄰民族，兩者都擅長采集丹砂并應都處于丹砂生產區域，兩者之間自然存有某種關聯。

巴人架木而居，名曰“干欄”，而濮人的后裔僚人也居干欄[16]。《大平御覽》卷796引《魏書》云：“梁益之間，僚人種類甚多，散居山谷，依樹積木以居其上，名曰干欄，干欄大小其家口之數”。巴人與濮人的住居空間具有極高的相似性，這不僅說明其文化上可能存在交流，也表明其生活環境高度類似。

四、濮人與巴人存在相似器物

巴文化的銅器多屬于輕薄形型，以釜、甑、單耳罐、盤為主，早期巴人以漁獵為主，已有了稻作農業，有以圓底器為主要特征的陶器組合，并且巴文化后續的陶器和銅容器也都仍然以圓底器為主[17]。

而由百濮文化所創造的銅鼓也正是由圓底的陶釜逐漸演化而來。銅鼓是將圓底銅釜倒扣，敲打釜底發出聲音，而逐漸演化為的一種樂器與禮器。在發掘的早期銅鼓鼓面上，還能看到火焰灼燒的痕跡。在巴人與濮人生活區域附近的楚文化與蜀文化中都少有這種以圓底器物為主的器物系列。蜀文化早期的銅器都比較厚重，像彭縣竹瓦街出土的早期的蜀文化銅器罍和羊子山172號墓出土的蜀文化后期銅器鼎都少見于巴人所生活的區域。而楚人常使用的炊具并非圓底的釜，而是陶鬲，銅器也大多是鼎、鬲一類的有足器具。在這臨近的大片區域內，炊具多使用無足的圓底器物的民族，基本就是濮人與巴人。這種圓底器物造型上的相似性也說明了濮人和巴人在文化上的關聯性。

早期的濮人與巴人，其文化體現出一種相同或相近的特點，出土的陶器多為夾砂紅陶、灰陶和泥質黑衣陶，多平底、圓底、圈足器，極少見三足器，具有特征性的器物為長喇叭形頸平底罐，雙銴或單的罐和圓底釜、大圈足豆等[18]。

五、結語

巴人與濮人都是古代居于中國南方的民族，兩者之間存在緊密聯系，對南方民族文化影響深遠，是現今許多民族的族源之一。通過研究，探析兩者之間的文化交流現象，表明先秦時期華夏大地各個民族之間存在頻繁的交流，并未因地形產生隔絕。這證明了中國長久以來形成的多元一體性。結合史書記載，依照生存范圍、遷徙歷史、習俗、使用器具等多個角度論證了巴人與濮人確實存在文化交流現象。不僅使得巴人與濮人的研究更加飽滿完整，也進一步驗證了中華文化多元一體的性質。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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