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證明（組詩）

月亮就有了慈祥的面龐

蟬蛻

溫度突然竄上了一座山峰，將我

狠狠地拋在坡道上，四顧茫然

不得不破靈魂跟不上身體這道時代命題

卸去外衣的我，像被層層剝光的青筍

袒露出蒼白的本體，瘦小近乎嬰兒

“我們早已習慣于襁褓的保護，精致能

皮囊，竟抵不住一陣風的襲擊”

整個前半生我都在考證，什么是夏天

什么是夏天的鋒芒和觸角，夏天會如何

用那些天鵝絨的聲音，呼喚著我們

在回憶中重歸童年

只差一場夢的邊緣便可到達。我慵懶地

看著陽臺上飄舞的衣衫，半瞇雙眼

將它們看成自己裹進舊時陽光的

蟬蛻，傳來若隱若現的泥土氣息

蛙鳴

像猛然濺起的一陣針風，密密的

尖尖的，扎得身上有些生疼

總是躲在黑暗或暗夜的深處

看不見來自哪里，只聽見火車

突突開進小徑交叉的花園

那是不曾到達也無法到達的遠方

過去如是，現在如是，將來還如是

那里藏著某個青蔥欲滴的往事

因其太過青翠，太直視無礙，常常

在張嘴欲言又止的瞬間，便忽而不見

青草，青瓦

滴答的雨聲，反復敲打極簡的敘事

世界被濃縮得只剩兩個符號

青草，青瓦

沒有任何時候比現在的青草更飽滿豐潤

大而鮮明，遠勝池塘生春草時的柔弱

似綠色的墨汁，撩開奔放的筆畫

大開大合、長勢兇猛的無限江山

怦然心動。仿佛回到了某個節點

也曾盯著這滿目蔥蘢的綠意

盯著對面鄰家長出青苔的魚鱗小瓦

盯著想走卻走不出的一方小院

青草的綠與青瓦的黑來回交織

蒙太奇的斷片。一張帶著漫天的綠

潑墨山水般鋪開的朦朧的憧憬或希望之網

遇上了锃亮的，棱角分明的瓦

遇上不露聲色的磨刀姿態，一切

掩映在滴碎的雨聲中

夏天，不過是飽蘸歲月的一把青草

想擰干，卻總也擰不干的掌心的濕滑

齊于植物

以匍匐于大地的姿態

靜止，噤默

除了聽風聽雨或餐風飲露

不再有別的意念動作

在這個釅深似海的季節

我的身體漸漸長滿青銅的顏色

越來越接近事物的根源

數十載的修行，教會我

向著看不見的來路泅渡

在與往生和影子重疊的地方

做一尊活著卻巋然不動的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