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閑橋的“炫富”大爺

七月流火，蟬音嘈雜，成都平原又開啟了一年一度的傳統“桑拿”模式，整天被汗水浸潤，被烈日炙烤的感覺，好似爐上的魚肉被煎烤得“吱吱”冒油。人們通常會更喜愛傍晚時分，白天耀武揚威的太陽，此刻已化為一抹橘紅的夕陽，在天邊用力發揮著一天中最后的余暉。此時在長安橋長椅上乘涼，便成為居住在附近的人們的最佳選擇。

修建于溫江江安河上的長安橋也叫安閑橋，它并非一座普通的橋。它建于明萬歷年間，后經康熙、乾隆、光緒以及民國時期幾番重建。20世紀80年代，溫江區政府按照城市建設規劃，新建了長安橋，橋址在原橋處平行上移20米，新橋兩側為雕花水泥欄桿，裝設玉蘭花型掛燈，橋東頭矗立著大型魚鳧金馬鎏金雕塑一座，雄視柳城東門。新橋建成后，舊橋仍未廢置，改名“安閑橋”，僅允許行人通行。兩橋同時并用，大大方便了車輛和行人的通行。

夏日傍晚，我常陪同母親坐在安閑橋椅上乘涼。在這里總能遇見不少州里退休出來養老的老鄉。伴著河風習習，他們在橋上交談甚歡，一天的悶熱與煩躁似乎順著江安河水帶向了遠方。

據觀察，每天忙于快步行走此橋的多為年輕人或中年人，而坐在安閑橋上聊天乘涼的多為花甲以上年齡段的老人，幾乎都是皓首蒼顏，滿臉溝壑，歲月在他們身上留下恣意揮霍的痕跡。他們有的聊興頗濃，見到坐在身旁的人，無論認識與否都能熟絡地聊起來。他們中有的性格內向，安靜獨處，似有所思；有的結伴三五好友，飯后走路累了便坐下歇腳……雖然千人千面，卻都是蕓蕓眾生中最為普通的老人。

唯獨有一位引起了我的注意。他總是不動聲色地突然出現，可一旦現身，你的眼珠似乎就長在他身上了。他總是先讓一條平淡無奇的小泰迪出現在你的視線里，你頓感無趣正欲轉移視線，余光發現泰迪的頭上是一個沒有籠的鐵鳥架，鳥架上蹲著一只小虎皮鸚鵡，鸚鵡頭上的架子纏繞著綠瑩瑩的松耳石手串，一百零八粒的那種。鸚鵡喝水的鐵槽邊上鑲著幾顆黃色有如蜜蠟的珠子，給這鐵焊的鳥架增色不少。再順著提鳥架的手瞧去，手指上戴著黃燦燦的戒指，有點晃眼，左右手各三個。左手手腕上除了手表外，還纏繞著紅彤彤好似南紅的手串，右手纏繞著星月菩提和一串雞油黃的蜜蠟手串。再瞧他的肩膀上，還蹲著另一只小虎皮鸚鵡，這只鸚鵡明顯被他慣壞了，不肯蹲在硬硬的鐵鳥架上，就喜歡在他肩上、后背上閑庭信步，拽都拽不下來。順著鸚鵡往下看，在他脖子和前胸處掛著一大串玉質項鏈，吊墜是一個長方形湖水綠的大無事牌。

所有這一切都裝飾在一個身高不足1.65米，體態偏瘦小、紅光滿面、耄耋之年的老人身上。他頭發有些許稀疏，卻梳得锃光瓦亮，身穿一套白色亞麻休閑服，透著一股仙風道骨的氣息。他來到安閑橋上，尋得一個空椅，取出墊子，慢慢坐下。剛一落座，便引來對面和附近的眼光齊刷刷在他身上“掃射”。路過的行人也都不由得停下腳步盯著他，走遠了的人們還紛紛回頭望他。老大爺對此見怪不怪，他微瞇雙眼，悠閑地打開一把寫有“活在當下”四個草體大字的折扇輕輕扇起來。有好事者對他肩上嬌慣的鸚鵡的排便問題很是好奇，大爺面帶微笑有些寵溺地說：“要哦，有時候要拉在身上喲，沒辦法，它不下來，哈哈哈……”有人對他所戴之物的安全性表示擔憂，大爺收斂笑容嚴肅認真地回答：“在我們國家戴這些有啥子好怕的嘛，又不是在國外戴。”

沒過多久，老大爺的老伴慢慢悠悠從馬路對面走到橋上。老太婆的穿衣打扮與老大爺大相徑庭，與橋上一眾老人相似，平凡普通，但眉宇間透著別樣的精氣神。他倆順應了自然界某些物種的規律，像極了動物世界里的雌雄鳥類——雄鳥花枝招展，羽美毛艷；而雌鳥灰頭土臉，樸素無華。人類卻恰好相反。雖然男性中也不乏喜好捌飭的，但相比之下，女性的愛美程度應該超過男性。且不說包包、衣服之類了，就拿護膚品來說，女性梳妝臺上的瓶瓶罐罐幾乎占據整個臺面，光是爽膚水、眼霜之類的就夠裝一大包。而男性，很多就只用個大寶，講究一點的用點面膜或洗面奶，粗糙的男性，似乎始終無法與精致的女性相提并論。當然，這里所說的男女是我們東方正常意義上的男女性別，與西方政治正確思想影響下的怪異性別、另類人群不可同日而語。

眼前這位講究的大爺，從說話的口音上辨別應該是成都周邊人士。與同年齡段大多數老氣橫秋、不修邊幅的男性老人們相比，的確算是個例。聽母親講，去年冬天還看見老大爺身穿貂皮大衣，胸前戴著一大串黃金項鏈，項鏈吊墜是半個手掌大小的觀音菩提，端著白花花銀子包裹著的大保溫杯，端坐于此，好似縮小版的座山雕。

雖然所戴飾品不知真假，想必也不會是便宜之物。可俗話說財不外露，大爺如此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張膽地“炫富”，著實有些可愛，有些任性，也有些勇敢了。的確也如他所說，只有在我們這個能給民眾加倍安全感的國度，才會賦予大爺顯擺的底氣。倘若在其他某些國家，恐怕還沒等他戴出來，就早已不見了蹤影。

加繆曾說過，對未來真正的慷慨，是把一切獻給現在，活在當下，雖已是陳詞濫調，而大爺卻道出了其中的真義。雖然對大爺的人生過往不了解，但從他的行為可以看出，他是視錢財為身外之物，而非將其視如珍寶束之高閣。他就是要趁自己還在這個藍色星球上呼吸的每一天，盡情享受人生。當然每個人享受人生的方式不同，有喜歡旅游、攝影的，有喜愛歌舞、寫作的，有傾心品茗、閱讀的，有專情交友、切磋棋牌的……而把所愛之物充分展示，感受它們帶給自己身心的愉悅，無懼旁人的眼光，哪管周遭的閑話，但求無悔，活出自己的個性和風采，就是大爺享受人生的一種方式吧！

樸素的老太婆慈眉善目地與老大爺聊著天，她更像一個寬厚的海綿，包容吸納著老大爺的一切，任憑他像一只驕傲的紅雞公撲騰翅膀，向眾人展示他漂亮豐滿的羽翼，而她卻靜靜看著，默默跟在他的身后，像是陪同一個愛臭美的調皮孩子，這或許就是老兩口的相處之道吧。我相信，他的兒女們一定也很支持老人家，只要不影響別人，隨他怎么高興怎么來。

暮色降臨，華燈初上，熙熙攘攘的安閑橋漸漸安靜下來，老兩口也收拾起所帶之物，提著鳥架，牽著泰迪，慢慢消失在暮色中。靜靜的江安河，在安閑橋下緩緩流淌……

不知在溫江居住的甘孜老鄉們，是否也曾見過這個可愛的大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