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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不能在這里采訪,會影響同學們學習。”在中國科學院生物物理研究所(以下簡稱“生物物理所”)的圖書館閱覽室門口,王志珍著急地說。
n“或者,我們去旁邊的小閱覽室?”工作人員提議道。
n小閱覽室是玻璃板隔出來的一個封閉空間。王志珍依然覺得不妥,“聲音會傳到外面的,我們還是找一間會議室吧”。
n直到在會議室落座,王志珍才放下心來。這里的空間略顯狹小,光線要暗一些,室內溫度也有點低,但她毫不介意。“我們所的硬件條件已經比20年前提高很多了。”
n院士王志珍的故事遠不止20年。她今年82歲,見證了中國生物化學領域的發展歷程。在科研的道路上,她從未停下腳步。
n耄耋之年的王志珍仍然堅持留在科研一線,每天按時到實驗室上班。她于1959年考入中國科學技術大學(以下簡稱“中科大”)生物物理系,1964年進入生物物理所工作至今,2001年當選為中國科學院院士,2005年當選為發展中國家科學院院士。
n“我就是喜歡待在實驗室里,一進實驗室就覺得踏實。”王志珍說。她大部分時間都花在科研或與科研相關的事情上,對衣食住行的細節不太在意。沒想到,正是她不經意間的一個細節引發了全網關注。
n2013年12月,王志珍在《開講啦》節目錄制中的一則視頻在網絡廣泛傳播。節目錄制時,她穿的皮鞋因為鞋底老化,掉落了一地塑膠黑渣,而她自己沒有注意到。直到主持人撿起一塊碎渣,王志珍才反應過來,自嘲“我又出洋相了”。主持人連連否認,稱這不是洋相,并感慨“眼淚都快出來了”。現場的觀眾紛紛感動鼓掌。
n“平時我確實不太注意這些小事,但這真的沒什么特別的。”王志珍說,“就像經常有人問我:你遇到科研上的困難時,是怎么堅持下來的?其實那就是我的日常工作,搞科研本來就是挑戰未知領域,尋找前人不知道的東西,失敗多,成功少。我沒想過怎么堅持,就是繼續研究,直到突破,這個過程本身并沒有什么高大上的。”
n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初,全國的文盲率為80%,農村地區則高達95%,上海中學的學生因此被就近安排到農村進行掃盲工作。
n“那時我只有十二三歲,學校老師讓我用普通話去教只會說上海本地話的農民伯伯和阿姨認字。”王志珍回憶道。整個青少年時代,她在農村參加過很多活動。
n“比如滅釘螺,我們鏟下藏有釘螺的河床泥土,把它們深埋。到了冬天,結了冰的河泥格外沉重,鏟泥、運輸、挖深坑、填埋……我們干的是很重的體力活。剛收的新稻做成的米飯有一層米油,就著甜面醬吃,比什么大餐都香,我在城市里從來沒吃過。這些鍛煉讓我接受了更加全面的教育,更好地去認識社會。”
n1958年,在“向科學進軍”的時代號召下,中國科學院舉全院之力創辦了中科大,錢學森、郭永懷、華羅庚、貝時璋等頂尖科學家都曾在這里給大學生講課、布置作業、修改論文。
n“我從小喜歡數理化,自然覺得要念理工科。中科大的生物物理系是中國第一個生物物理系,招生簡章非常吸引我,于是成了我報考大學的第一志愿。”王志珍說。
n在中科大校園的5年時光里,王志珍得到多位名師的言傳身教,對后來的科研生涯產生了深遠影響。
n“貝時璋先生是我國生物物理學的奠基人。因為帶有濃重的寧波口音,他給我們上課,很多同學聽不懂,我就給大家做翻譯。童第周先生的夫人葉毓芬教授也是寧波人,她給我們講授胚胎學……”
n王志珍回憶起20世紀70年代的科研環境,國家的科研技術有點欠缺,只能用土辦法研究,有潛在爆炸的危險。
n那段時間,王志珍每天中午都在實驗室做實驗。有一天中午,她去了姐姐家,回來時,她看到實驗室里到處散落著不同大小和銳度的玻璃碎片——爆炸發生了。王志珍掛在水池邊的一件衣服,被磷酸燒得千瘡百孔。如果她那天在實驗室,后果不堪設想。
n1978年,改革開放后的中國開始向海外大量派遣留學生。在中國科學院的推薦下,王志珍成為首批接受德國洪堡獎學金的訪問學者之一,于1979年初赴聯邦德國的羊毛研究所研究胰島素化學,這是當時世界上從事人工合成胰島素的三個實驗室之一。
n“德國洪堡基金會有一個慷慨的規定,每名學者回國時,可以申請一臺實驗設備,用以支持后續的研究工作。因為之前的那次爆炸事故,我決定申請一臺冷凍干燥儀。”王志珍說。
n“如今我們實驗室的硬件水平與國外已經沒什么差別了,但在20世紀八九十年代,真是又缺設備又缺人。”王志珍說,“當時老一輩科學家幾乎都已退休,很多出國的年輕人還沒回來。直到2005年以后,回國的教授級科學家才多起來。正是依靠著偉大的改革開放,促成了一批又一批艱苦奮斗的科研人員的成長,中國的科技水平才一步步發展到今天。”
n1958年,中國科學家開始探索人工合成胰島素,要把用化學方法分別合成的兩條鏈正確地連在一起,才能得到有生物活性的胰島素。經過艱苦的努力,1965年,我國在世界上首次人工合成了具有全部生物活性的結晶牛胰島素。
n王志珍的老師、中國科學院院士鄒承魯是該項目的主要發起者和完成者。改革開放后,他希望繼續研究人工合成胰島素中蘊藏的蛋白質折疊的基礎科學問題。20世紀 90年代初,王志珍從胰島素合成中的蛋白質折疊問題繼續深入,拓展到分子伴侶研究。
n“1987年,一位英國科學家首次提出分子伴侶概念。通過之前的研究經歷,我產生了‘蛋白質二硫鍵異構酶不僅是一種酶,也應該是一種分子伴侶’的想法。但提出分子伴侶概念的英國科學家認定二硫鍵異構酶只是酶,不是分子伴侶。”
n為了證明自己的觀點,王志珍開始了實驗論證。“那段時間,我們需要一大早去購買新鮮牛肝,裝在冰桶里帶回來。當時的交通條件較差,上午10點,牛肝才到實驗室,團隊成員立馬動手提取才能保證酶的活性。”王志珍回憶道。
n通過實驗,團隊先后發表了十多篇研究論文,為“蛋白質二硫鍵異構酶既是酶又是分子伴侶”的假設提供了翔實的實驗支持。
n“打個比方的話,就像人們看到某個人干活只用右手,于是就認為他只有右手,但我們的研究表明,他還有一只左手,而且干活時必須兩只手協同工作。”王志珍說,“對蛋白質二硫鍵異構酶來說,就是右手干酶的活,左手干分子伴侶的活,而在執行幫助蛋白質折疊的功能時,必須兩只手都干活,而且還要相互協作才干得好。”
n提出分子伴侶概念的英國科學家后來認可了這個結論。直到今天,這項課題仍在繼續。隨著研究的不斷深入,王志珍和同事們發現了二硫鍵異構酶越來越多的重要作用。“在腫瘤、心血管疾病等頑疾中,它都在起作用。我們會繼續研究下去,爭取為解決醫學問題提供更多新的知識。”王志珍說。
n(摘自《環球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