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娶

江漢平原朱集丁村的歐陽家，有良田百頃，店鋪十個。這在民國年間，歐陽家算是妥妥的富豪之家。少爺歐陽春，上過私塾，進過新學(xué)，是難得的青年才俊，他的未婚妻是牛縣長家美若天仙的千金。訂婚的“八字”庚帖都互換過了，歐陽春也即將任職于縣政府。奈何造化弄人，歐陽春即將赴任之際，忽然身患奇癥，百般醫(yī)治，均告失敗，漸漸陷入昏迷狀態(tài)，只得絕望地回了丁村。有腦子活泛的人建議：“中醫(yī)不行，西醫(yī)也不行，咋不走第三條路呢？”

歐陽老爺子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趕忙問：“快說，第三條路是什么？”

“沖喜呀。少爺可能中了邪祟，沖一沖喜，指不定就好了。”

“沖喜”在鄉(xiāng)間最直接的方式，莫過于娶親。管家老余，攜帶厚禮趕往縣城牛府，希望?？h長和牛小姐成全，救歐陽少爺一命。

?？h長沉吟半晌，沒搭話。牛小姐一聲嬌喝：“胡鬧！我沖喜嫁給他，萬一他歐陽春醫(yī)治不好了，我豈不是二十歲就成了寡婦嗎？”

牛縣長沉吟一會兒說：“沖喜不過是鄉(xiāng)間陋習，哪里真能治??？最好是把人送往漢口大醫(yī)院。”

歐陽老爺子聽了余管家的匯報，決定雙管齊下，先沖喜再去漢口。

余管家為難地說：“想要沖喜，首先得?？h長父女愿意呀，可牛小姐態(tài)度強硬……”

歐陽老爺子說：“活人還能讓尿憋死？你快拿一百塊大洋去找袁媒婆請她速想辦法另找一個好姑娘?！?/p>

袁媒婆是方圓百十里最厲害的“月老”，只要她想撮合的姻緣，十之八九都能成。一百塊大洋，是巨款，太誘人了。她知道?？h長那里行不通，便決定前往東村，勸說五蘭姑娘。

五蘭，年方十八，相貌可人，嫻靜老實，租種兩畝薄地，與母親相依為命，家中一貧如洗。袁媒婆說：“蘭姑娘啊，你到了歐陽家就是到了天堂，吃山珍海味，穿綾羅綢緞。退一萬步講，就算沖喜搞砸了，歐陽少爺怎么地了，你那歐陽家兒媳的名分跑不了，那豐厚的家產(chǎn)、廣闊的田地不是你的還能是誰的？”

母親也勸導(dǎo)：“是呀，是呀，嫁給歐陽少爺，背靠大樹好乘涼呢?！?/p>

五蘭半信半疑，又看不得母親受苦，便半推半就穿上了嫁衣。洞房里，五蘭看著床上死人一般的新郎歐陽春，心里五味雜陳，自己這就是與閻王賭博呀，一旦賭輸了怎么辦？

兩人當晚拜堂。第二天一早，余管家就帶人從新房里抬走了歐陽春，上了前往漢口的木船，留下五蘭獨守空房。她天天默默祈禱：“菩薩保佑相公好起來，好起來……”一個月后，漢口才傳來喜訊：歐陽少爺居然康復(fù)了。

五蘭喜極而泣，上蒼開恩，她賭贏了。

意氣風發(fā)的歐陽春回來了。他一進房門就看見了五蘭，臉上的笑意馬上消失了，說：“哦，你就是來沖喜的五蘭，你的任務(wù)完成了，你回家去吧?！?/p>

五蘭裝作沒聽懂，她說：“相公，我，這不是，在家里嗎？”

歐陽春說：“這是我家，不是你家！你就是一個來沖喜的工具，明白了嗎？”

一旁的歐陽老爺子說：“春兒，你這么做不太地道。”

歐陽春說：“我的未婚妻是氣質(zhì)高雅、沉魚落雁的牛小姐，不是她。老余，拿五十個大洋給五蘭姑娘，送她走。”

五蘭的眼淚流了下來。出嫁一個月的姑娘，被婆家無理由退貨，古往今來，豈有此理？但是，她勢單力薄，面對歐陽春，又能如何？

五蘭悻悻地回到東村。五蘭娘問清緣由，仰天哀嚎：“天哪！”眼前一黑，倒地不起。

袁媒婆聞訊，憤憤不平地罵了句“缺德”，就去往歐陽家?guī)臀逄m討說法，婚姻哪能如此兒戲？

歐陽老爺子理屈詞窮，連連點頭哈腰說好話：“袁媒婆，解鈴還須系鈴人，這事還得請你老來幫忙擺平。我們歐陽家實在對不起五蘭姑娘。我拿十畝地作為對她的補償，怎樣？”

五蘭母女倆拒絕了。

中秋那天，歐陽春回家途中，被一個騎馬飛奔而至的蒙面人拿棍棒襲擊，剛好五蘭經(jīng)過，一下子撲過去，用身體替歐陽春擋下了棍棒。歐陽春連忙把她抱住，好在棍棒打在肩膀上，無大礙。

歐陽家報案后，經(jīng)縣警察局密探查明，本案兇手是一個英國領(lǐng)事館官員的兒子，他是牛小姐的相好。面對洋人，警察也無可奈何，?？h長也不敢過問。

歐陽春終于幡然醒悟，拜托袁媒婆去向五蘭提親。

五蘭說：“我救你，非為私事，我見你一肚子文化，希望你今后為大家做些好事?！?/p>

歐陽春當眾單膝跪地，遞上一雙明晃晃的金手鐲，說：“蒼天在上，日月作證，我歐陽春倘若再有反復(fù)，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歐陽家要花費重金，大張旗鼓迎娶五蘭。五蘭說：“有錢也不要浪費在這上面，你真心愛我就成，跟著你吃糠咽菜，我都愿意?！?/p>

歐陽春緊緊抱住五蘭，再不愿意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