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的紀事（組詩）

黑石礁

細雨中，黑色礁石更顯漆黑

似一群斑海豹臥在岸邊

漫長的旅行后，決定歇一歇。

游人在冷峻礁石的縫隙間

捕捉拇指大的螃蟹，不時發出呼喊。

海浪舔著唇，吞吃飄落的雨滴

專心與寧靜的樣子

如牛在反芻

我們沿著堤岸走，烏云如黑石的倒影

在頭頂奔跑，撞出一簇閃電。

幾只鳥低飛，從護欄的邊緣升起。

粗獷的黑石，冷卻之后還能更冷卻嗎？

如黑曜石，在細雨中

反著光

港口落日

海濱公園對面，港口高大的鐵架

擠滿傍晚憂患的天空。

我們是壯麗景象的免費參觀者。

夕陽如一枚燒紅的鋼球，

穿過天空的冰塊，被眾多鐵架鉗住。

今日的鍛打令明日更加熾熱，渾圓

青藍色的天空，發出呻吟，舒展筋脈

涼爽的海風貼著礁石吹來，

巨大的輪船在牽引艇帶領下，緩緩靠港。

結束一天的工作與茶，人們走出大樓

像海鷗在空氣中活動肩膀。

明日的報紙會記下今日的什么？

沒人提及巨日的隕落，與海浪的永恒

菊石螺旋

貝殼博物館負一層空寂的展廳

如幽暗的巖層，大量菊石閃著微光：

一種遠古海洋生物的鞘殼化石。

電梯門口擺放一個

拐彎處又一個

大如車輪。完美的螺旋結構，如仙女星系。

小的，成群嵌在化石板中，

如氣象圖上颶風的旋渦

那時還沒有語言，沒有詩

甚至沒有人類，

月亮在空曠的海面上燃燒著銀輝。

孢子統治大陸，如閉門后的植物園。

科學家復原出鞘外的部分，觸手與牙齒

——但還有另一種可能

它們不會為了真相，活過來向我們解釋

用勺子舀大海

動蕩，蔚藍，超出認知與掌控

面對無際的大海，沒有人不會被震撼。

我低下頭，想到詩人的工作，也許就像

用一只勺子舀大海

是一份無窮無盡的工作

與大海相比，這份工作多么渺小

多無助，又可笑。

隨意的一個泡沫就可以湮沒

所謂的不朽。礁石打磨成沙粒。

但若沒有一個用勺子舀海的人

大海那寬廣與深邃的藍將被怎樣提及？

有了這個人，大海才變得生動

有趣，甚至崇高起來。

用勺子舀大海的人，是海的一部分

海傳遞濤聲，我們傳遞勺子

銀沙灘

從公路折下來，一小段下坡路后大海

漲滿眼眶。

兩輛工程車閃著燈沿海岸緩慢施工

浪花濯洗石子，游人稀少

黧黑的漁女坐在風中清理漁網

鮮魚已在運往集市的路上

她從網間摘下一枚海星送我

淡紅色，白斑點，僵硬的，很輕

像骨制品。但它活著，微微翹起觸角。

其余的海星被她丟到身后的石灘

在那里曬干。

我辨識遠處的島嶼，看船只隱沒，

多少個忙碌的清晨，只為這樣一個

無所事事的清晨

正午退潮

正午時分抵達海邊，沙灘焚燒著金色

陰影如灰燼滾燙。

眺望片刻，走過長長的林蔭路

我們去吃午餐。再次回來，

潮濕的沙灘上，散落大大小小的石頭。

片刻后明白：退潮了，

海正逃離我們的眼眶

不是在想象中的傍晚，而是熾烈的正午

光的重量壓迫海水后撤。

黑色礁石浮出水面，趕海者手提塑料桶

海鳥般聚集搜尋新鮮的生命。

一條墨綠的海藻遺在岸邊，被陽光曬干

螃蟹快樂地滾動沙球

我抬頭尋找看不見的月亮

知道它就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