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有多大 [組詩]

和一棵玉米沒什么不同

向北騎行

過檢查站

再騎行五公里

就是夏天看過的玉米地

如果地里的玉米

還沒有被放倒

我想到玉米地里站一會兒

我本清瘦

看上去和一棵玉米

沒什么不同

如果趕上秋風吹過來

我愿意和玉米們

一起嘩啦啦地響上一陣子

祖 籍

前幾年

驅車去安徽

途經山東菏澤時

高速公路上的標志牌顯示

距離單縣×××公里

那是我離祖籍

最近的一次

也是我離祖墳最近的一次

現在回想起來

真應該去祖籍看一看

在祖墳前跪下去

磕三個響頭

當然，有可能

像很多人一樣

尋遍整個祖籍之地

也找不到祖墳

打 氣

每次給自行車

打氣

我都會隨手

給自己也打幾下

不會多打

就打幾下

讓干癟的肚皮

和塌陷的腮幫子

鼓起來就行

這樣

無論誰看見我

都相信我是一個

有些分量的人

這些年

這些年

我一直在寫作

我寫的，大多是失敗之作

我的身體里

裝滿了揉皺的紙團

那是些寫廢了的草稿

上面的文字

有的堅硬如卵石

有的干燥如枯草

還有一些

里面儲滿了黑火藥

那時我還小啊

一夜之間

巷子里的土墻上

貼滿了各種顏色

帶著驚嘆號的標語

那時我還小啊

興奮地在巷子里來回跑

標語上的字

有一些我還不認識

比如革命鐵拳的“拳”字

被我大聲讀成了“拿”

魚有多大

我在垂釣

有人過來問，釣著沒有

我搖搖頭。他說

換個地方吧，往北邊去

那里陽光充足

有水草，魚多，還大

我問，有多大

他伸出雙手向我比畫

說，有釣這么大的

有釣這么大的

他比畫一次

就有一條魚

在他的雙手之間不停地掙扎

不停地拍打起水花

光 亮

夜漸深

獨坐岸邊的人

劃燃了一根火柴

以為他是要吸煙

不，他沒有

他只是用雙手

捂住那小小的光亮

他持續不斷地

一根接一根劃燃火柴

一次又一次用雙手

捂住那小小的光亮

塔

見過木制的塔

也見過青磚壘砌的塔

天下不寧時

塔也不安穩

有的多次撲倒在地

摔成一片廢墟

念舊的人用木料泥漿和磚瓦

把它們從地上重新扶起來

念舊的人習慣了塔在那兒

塔在那兒，心就不慌

活著才有念想，才踏實

那一夜大雨滂沱

那一夜，是我

來北京的第一夜

那一夜，大雨落下來

落在鐵皮的房頂上

像敲擊一面牛皮鼓

那一夜，我收攏四肢

使勁縮小自己

越縮小越像

一滴無處可落的雨

多年之后

那一夜大雨仍反復浮現

反復浮現的

還有那個被大雨洗好的早晨

它晴朗，喧囂

就懸掛在門口

墓 園

沿著河堤向北走

大約半個小時

是一處圍墻圍起來的墓園

每次走到那里

我都會向里面看一看

發現空著的墓穴

一天比一天少

每次從那里折返回來

我都有想寫點兒什么的沖動

讓更多的地方亮起來

今天早上

一個朋友打來電話

告訴我，他在昨天夜里

干了一個大活

為了讓更多的地方亮起來

他在夢中炸毀了一座大壩

放掉了滿滿一水庫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