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 [組詩]

早安帖

在麥當勞，吃早餐的人

變成數字。

當你從玻璃窗前回頭

一群數字人

嚼著漢堡，喝下牛奶、咖啡或冰可樂

數字的隊伍越來越長

一撥離開，一撥又加入

想著他們趕赴到崗位上

干著擅長或不擅長的活計

編碼，身份確認，更新，進入狹窄的

休息區……然后，重復

一萬次

暴雨的預警已局部失效

世界進入井井有條的混亂

一群數字人，不會讓人擔憂

他們穩定可靠，建筑著未來的基石。

我們有充足的理由

相信所有繽紛的解釋。事實上

一切按部就班，短期旅行里相似的風景

已厭倦了匆匆的人物

像此刻，所有的數字都悄悄減掉了

真實的血肉。

但是，沒有人表示異議。

晨 興

一面破碎的鏡子

倒退著走入水銀的雨夜

穿著靴子的男人

倒退著走回穿著涼鞋的男孩兒

世界是一座甜蜜的花園

到處開著花，在每個時段

吐露內心的芬芳

四扇大門向四個方位敞開

飛鳥的翅膀剪裁出天堂的影子

樹林婆娑，小草手挽手

雨滴匯成的水流

慢慢凝聚著閃電的清澈

四月的雷霆是一陣詞語的耳鳴

傾聽它們遠去后的平靜

傾聽你自己的心意

未知的大路傾聽著偏僻的小路

一面鏡子用破碎拼湊

完整的形象，縫合分裂的視線

這時候，火焰從小鎮的夢中

升起，灼傷復調的失眠

你終究會遇見自己，不全是巧合

而是一生苦苦的尋覓

一個男孩兒拖著小小的幽暗

一步步穿過營養不良的歲月

走過十進制的新橋大街

瘦硬的時間在柏油上升起

晨光，一個安慰

攜帶著夏日的清涼穿透樹枝

灑在移動的影子里

多么熟悉的事物，多么陌生的眼睛

運動讓意識與存在互相轉換

美與丑，互相唾棄又互相贊美

一陣微風走過

十進制的新橋大街，它微弱的呼吸

在微笑中被計算，被清空

被拋入更高的虛構。

像掠過黃金打造的古老的愛情

無數雙翅膀匆匆掠過

但不必留下痕跡。無數的你。

你的氣息彌漫著青草的記憶

承受一個燃燒的世界

……然而，一粒眼底的塵土已經

非常遙遠，在湛藍的露水中

揚起白帆，航入風暴前的平安。

酷暑難當帖

上宛美術館是泥捏的，豆腐做的，紙糊的

挖掘機輕輕一碰

大門倒了，墻倒了，玻璃碎了。

從上宛美術館走出來的鳥人

藝術的夢碎了。他們走入無人的角落

像一串哭紅的眼淚。

生活不再需要美，再也不需要

生活什么也不需要。

除了它的最低保障。

你能想象吧，所有好的東西都不容易保存

太脆弱了，

突然就毀了。

像我們村一個叫秋生的人

今年的酷暑已經難當，他卻把中年的自己

輕輕掛在房梁上，隨著熱風蕩來蕩去。

鐵板燒

鐵板上種蓮花是可能的

揉碎鐵板是可能的

加熱的鐵板上刷油

烤著口唇期的魷魚

鐵板平靜地微笑著

贊美伸長纖細的觸須

又縮回來，朵朵卷邊的小浪花

一會兒就不動了。大海在遠處

哭泣。竹簽子穿過的魷魚

鐵鏟壓扁的魷魚

滋滋叫著，冒著青煙的魷魚

像死，在反光

刷甜面醬，撒辣椒面，和芝麻

……遞到年輕母親的手上

大海在遠處，哭泣。

哭泣，一朵小小的蓮花

開在海上。海上漂著巨輪

和發瘋的海鳥，和驕傲……

年輕的母親是唯一的，燈

舉著一面魷魚的幡旗

走入城市靜靜的黃昏。

鐵板一樣堅固的，黃昏。

大海在遠處哭泣

它把鹽和鐵摔碎在巖石上。

旅 行

旅者，最終在

年輕的床上完成

漂泊。家常的語言，音樂

和愛，環繞著他

春天的陽光

從玻璃窗口灑落

珍貴的時間。還有

許多親切的面孔

在微笑中凝望，在告別中

鑄造明亮的記憶

……然后，那悲壯的時刻

到了。他松開了

心中的大海，變成孩子

蜷曲在瘦瘦的身體里

慢慢閉上灰暗的眼睛

這時候，“永遠”推門進來

像提燈的母親

來到床邊吻他的額頭

拉起他的手，讓他

起來。她領著他，走向

靜靜的山岡。落日浩大

一場虛空填滿山谷

眉梢上起伏的白樺林

拉響手風琴，唱著光明的歌

他已走遍人世間最崎嶇的

路，見證無數不可思議的風景

現在回到空中花園，像一個

溺水者，把

一雙鞋子整齊地擺放

在無人的岸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