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河渴了（組章）

車遇濕滑路段

開車駛過暴雨的咽喉。手腕

被雷掐住。胡茬絆倒手掌

眼睛蹲踞一角。（一棵枯死的

樹，被另一棵活著的狠狠抱住）

水坑因為站得筆直

被別的事物認領。直到車撞倒水坑

它隱忍地暴露。車上，乘客順利晃成著火的森林

遠光燈：一雙筷子

攪斷抽到車皮上的雨鏈

一段盤山公路朝夜空猛吐信子

我們受到潮濕的引誘，蛻去眼皮

目光凝固到黑暗里，只有心臟搏動。

一直朝上，地面半坐著。這輛車，頂著嬉笑的暴雨

然后沿著山的背側向下掙扎——

一只白矮星，正滑向黑洞。顛簸，坍塌

我們都是西西弗斯

一條河渴了

一條河。源源不斷，汩汩流淌，春水盈盈。

不像現在。

它氤氳，碧波蕩漾，一路歡歌。

一個個農家樂、度假村

——這藤上扯出的瓜，如雨后叢林的松茸，涌現。

游客著泳裝，看一池碧波，柔情似水。

在池中假寐，發呆，是何種體會？

一縷縷小清新的云，從大王椰撐開的窗口，悠然而過。

池中，親親魚一團團，沉潛、浮頭，練劃水，畫圈圈，Wi-Fi陣陣。

與你盡情追逐，嬉戲……

這群前世的小情人，用手趕，也不走；在你的腳趾，膝蓋，光滑的皮膚上，成群結隊親你吻你，撓癢癢，笑聲在溫泉中蕩漾，在朋友圈擴散。

一條河。

正青春，在當打之年，就這樣悄無聲息，斷流了。

多么懷念那曾經的激蕩，徹夜的歌；

懷念它的水平如鏡，或滿腹心事。

附近的小姐姐說，你快去看看吧——

真是慘不忍睹，到處是黑壓壓的挖渠人。

那些縱橫交錯的溝渠，多像是溫泉河的一塊塊傷疤。

天涯·旅人圖

1

殘陽如血，

風如刀。劍鋒漸冷。流血的傷口在結痂。

2

黃昏寂靜。幾只黑色的山羊在幾塊石頭前彳亍，左沖右突，找不到回家的路。黑山羊“咩咩”，群山漸矮，慢慢地，低過起伏的墳墓。

他頭上掛霜，身披鎧甲，像從某一個喧囂的動畫片中走來。他的臉瘦削，多骨，像刀削斧劈過，眼睛似乎很老了，卻依舊深邃，有神，似能洞穿一切。夕陽的余暉，將他映成一幀剪影。

此刻，農莊中老牛喚歸，炊煙裊裊……

沒人知道他從哪里來，又到哪里去。

此刻，他猛喝一口烈酒，長喝一聲，夕陽余暉殆盡。月亮似乎出來了，氤氳著，霧氣裊裊襲來……

湖南銹才，本名曾昶，中國作協會員。有作品發表于《北京文學》《詩刊》《星星》等，曾獲《北京文學》年度作品獎。著有詩集《月光，窮人的利息》，散文集《寂寞小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