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落桂花雨

又是一年金秋，杭州又下起了桂花雨，仿佛將江南的浪漫和清香也一并灑下，灑進了我的心田，芬芳了潮濕的記憶。

記憶里的那場桂花雨是我13歲的時候下的。那年國慶，我從老家來到杭州，來找在這里打工的父親。父親安排我住在他工地附近的一個酒店，酒店旁邊是一座圖書館，父親讓我白天就去圖書館學習，一日三餐就在附近的小吃店解決，等他有空了就過來帶我去玩。

聽到他這樣安排，我原本雀躍的心不禁失落起來，可我明白，工作忙碌的父親能為我安排這趟杭州之行就已十分不易了。

后面的幾天，我每天都早早地起床，在路邊買一份簡單的早餐，之后便來到圖書館看書學習。到杭州的第三天早上，父親給酒店前臺打電話說下午下班時他會來圖書館找我，帶我去附近吃飯逛街。

約莫到了時間，我便來到圖書館前的小廣場上等父親。下午剛下過一陣小雨，地面都是濕漉漉的，廣場上幾乎沒人。

大概是堵車，我久久等不到父親，沒有手機的我也沒法和父親聯系，但我知道他一定會來找我的。一向懂事的我平時很少對他提要求，但一旦我開口，他便有求必應，從未失約過，這是他給我的安全感。

我悠閑地在小廣場上轉悠。廣場上種著許多桂花樹，如今正值花期，米黃色的小花像是童年冬日清晨煮開的小米粥，散發著誘人的香味。此刻，我身邊空無一人，我便開始自己逗自己玩。我在樹下跳躍，假裝碰到樹枝，讓樹上的桂花和水滴一起落下，又趕緊跑開躲避水滴，就這樣不厭其煩地逗自己樂。當我轉過身的那一剎那，我看到父親正站在不遠處笑著朝我招手。

我停下來，有些訕訕地看著他，就像是做了錯事被大人發現的孩子：“你到了？”

父親似乎沒有注意到我表情的變化，他走到我身邊，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他就用力地搖了一下樹枝。父親的個子更高，力氣也更大，他這一晃，我的世界里好像真的下了一場淡黃色的桂花雨。

我驚詫地抬起頭，看到父親狡黠笑容下的慈祥。我的調皮勁兒瞬間被喚醒。我笑著跑開，然后在他追我到另一棵桂花樹下時，突然轉身搖樹“襲擊”他。

父親只是假意躲閃，任憑那紛紛揚揚的淡黃色小花落在他的頭上。我們倆笑著跑著，那個雨后的黃昏里，他不再是建筑工地上賣力討生活的沉默大人，我也不再是山村里性格內向的留守兒童。在那陣陣飄香的桂花雨里，我想，我和父親都想起了幾年前我們之間的那場對話。

那年，8歲的我帶著哭腔表示自己不想寄居在伯父家，不想父親外出打工。父親無言以對，只能轉移話題安慰我：“以后你要學著自己逗自己開心，自己給自己找快樂。”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心里一定憋著一股氣，以至聲音都是顫抖的，但是他別無選擇。

寄居在伯父家的幾年里，我體會到了人間冷暖，也真的如父親所教，學會了自己找樂。我會在晚自習下課后走回家的路上，和天上的星星對話，在冬季飄雪的夜里和雪花打招呼，甚至會為家門口的流浪狗編一個故事……

13歲那年的杭州之行并不完美，卻讓我得到了最大的滿足。后來我和父親依舊天各一方，他在異鄉工地用力氣支撐起我在家鄉校園的追夢天空；而當我終于在杭州讀完大學，并穩定下來工作時，他卻因為年邁體衰，執意要回農村的家。

今夜，桂花雨再次飄落，絲絲點點。飄入我心間的是桂花的清香，也是悠長又濃郁的父愛醇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