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腳步無法丈量的土地,文字都可以帶我去。
從小周圍的人都夸我愛看書,但是他們從不知曉我為何喜歡上了看書。
我出生在一個偏遠的北方小城。沒有連綿的山,沒有起伏的海,甚至連人造景觀都不常見。
幼年父母離異,我常年寄居在爺爺家里。安全感的缺失造就了我內向敏感的性格,自然也沒有什么玩伴。我總是一個人待在家里,最熱愛的消遣便是翻看爺爺訂的報紙。
那時我剛學會拼音,識字量并不足以讀懂大人的文章。為了看書,我向爺爺申請了一本《新華字典》。現在我還記得那本字典,小小的長方形,是紅色塑料封皮的。
有了字典的我如虎添翼。很快家里存的舊報刊都被我翻了個遍,與此同時,我的識字量也突飛猛進。
每天清晨,我都豎起耳朵,一聽到二八自行車的“咣當”聲,就三步并作兩步地跑下樓去拿郵箱里的新報紙。
但是大人的讀物實在無聊,于是我央求爺爺給我訂兒童書刊。他拒絕了我,理由是:“你才認得幾個字?”事情很快迎來了轉機。
那天爺爺在吃早餐,逗著讓我給他讀報紙。我一口氣讀了一整面,驚得他包子都沒吃完,爽快地給我訂了兒童讀物。那種幸福感,比得到十盒糖果還要滿足。
二年級時,那本《新華字典》已經被我翻得散架,光榮退休了。于是我得到了人生的第二本工具書—《現代漢語詞典》—拿在手里,比《新華字典》足足重三倍。
那時,書是我唯一的伙伴,它排遣了我的孤單,給了我溫柔的慰藉。
大量的閱讀潛移默化地提升了我遣詞造句的能力。初中時,作文課常常令班里的同學叫苦不迭,對于我來說卻輕而易舉。但是有一種類型的作文卻讓我犯難—游記。
每逢大型節假日,老師總會布置幾篇作文,或是關于他鄉的風土人情,或是關于參觀瀏覽過的名勝古跡。不論哪種,我都不曾體會過。在上大學前,我甚至從未離開過這座小城。
青春期的我敏感的神經愈加發達。為了避免被同學嘲笑,我在作文里虛構了一個個旅途中的所見所聞。從博物館到海洋館,從萬里長城到東方明珠,從四川的辣子雞到上海的陽春面……把同學們羨慕得直瞪眼珠子。
他們怎么會想到,在作文里行萬里路的我,其實連長途大巴都沒坐過。
當然想象不是憑空而來的,為了讓文字的描述更加真實,我需要大量地閱讀。通常我會攢很久的零用錢,只為買一本喜歡的書。可是想買的書實在太多了,我的零用錢和書背后的那個數字相比,總是捉襟見肘。
于是每逢休息日,我便拿著本子和筆去圖書館,看到喜歡的句子就抄下來。我所在的城市只有一個新華書店,一共三層,哪些類別的圖書放在哪個區域,我都如數家珍。
在那一個個消磨于圖書館的日子c3IhZrJfvfFPkGa9v3FGPw==里,我在書中認識了許許多多有趣的人,看到了遠方神奇的景致,體驗了別樣有趣的生活。腳步無法丈量的土地,文字都可以帶我去。
初二那年,我的作文被拿去參加市競賽得了獎,爺爺受邀到學校聽獲獎同學朗誦文章。我的題目是《我與天安門》,讀完下臺后,看到爺爺的眼眶濕潤潤的,他摸了摸我的頭發,我當時以為是欣喜,現在想來應該還有歉疚。畢竟他知道我并未去過北京。之后,他對我看書的事更加支持,只要我想看的都給我買回來,仿佛是為了彌補什么。
初三時,在老師的指導下,我在學生報刊發表了幾篇作文,中考時得以被當地最好的高中破格錄取。一時間,我竟然成了鄰里街坊口中“別人家的孩子”。大人們嘖嘖稱奇,原來那個性格內向、從不下樓玩的女孩并不是個書呆子!
如此,靠著書籍鋪墊出的路,我走過了孤單的童年,揮別了脆弱的少年。許多年后,我走出校園邁入社會,還沒來得及看清象牙塔外的四角天空,便又一頭扎進了生活的漩渦。
和許多人一樣,我放棄了回到家鄉,毅然決定要去大城市看一看。我租了一間小小的隔斷房,找了一份不好不壞的工作。日子很快被忙碌填滿,手腳不停地像陀螺一般轉啊轉。讀書在我的生活里越來越遠。
偶爾得到喘息的機會,只想刷一刷輕松的短視頻。我最喜歡的是旅行博主,他們四處旅居,去世界各地體驗各式各樣新奇的事物。“讀萬卷書,行萬里路”,這句我在書上看過的話,有了現實的注解。被困于格子間、每日兩點一線的我,心里涌起無休止的艷羨。
不知何時,悲觀和失落填滿了我。也許是某個加班到深夜的時刻,也許是本該自在私密的“家”失去意義。厚重的迷霧如同烏云掉落的灰,仿佛要將我一寸寸掩埋;負面情緒有如狂風驟雨中的海面,頃刻間就能將理智淹沒。
“我給你推薦一些書吧。”心理醫生的建議像是扔給溺水人的一根救命繩索。茫然無措的我逃進了書里。踏實的文字安撫了我躁動的情緒,溫暖的故事化解了我內心的焦慮。
我不再避諱突如其來的眼淚,也不再恐懼未知的未來。漸漸地,我習慣了與負面情緒共處,也學會了與悲傷和解。偶然的困境并不是絕望的深淵,從書中汲取到的力量,足以讓我沉著應對生活的窘狀。我不再是膽小懦弱的妄想家,而是手握利劍的闖關者。
艱難時光中,是書讓我從生活的裂縫中窺見陽光。它給我指引,幫我重塑信心,使我得以在一片廢墟中重建城邦。我相信文字永遠是救贖,只要在心里埋下書籍的種子,就一定能開出別樣的花。無論何時,無論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