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士比亞女性主義批評呼吁從女性視角更全面地理解莎士比亞的文學作品。在《莎士比亞與女性主義批評:注釋書目與評論》中,菲利普·C·科林指出:“女性主義對莎士比亞的解讀引起了人們的注意,并在許多情況下將女性角色從批評和文化刻板印象中解放出來,這些刻板印象邊緣化、扭曲或否定了女性的貢獻、創造力和自我塑造。”莎士比亞創造了許多杰出的文藝復興時期的女性角色,如鮑西婭,但也有如《暴風雨》中的米蘭達這樣的“問題角色”。她被打上“貞潔、沉默、順從的女人”的固定化標簽,被認為是“極其軟弱的女主人公,很難與之產生共鳴”。但女性主義批評往往認為這是對角色的扁平化解讀。除此之外,縱觀國內外文獻,《暴風雨》一直受到殖民主義框架的限制,對其的解讀往往缺少當下視角。基于此,本文結合女性主義批評,挖掘《暴風雨》中的米蘭達這一角色對現代的啟示與意義。
0 引言
大多數批評家傾向于從后殖民視角解讀《暴風雨》,他們往往強調普洛斯彼羅對卡利班的剝削和奴役。這種批評分析通常不把米蘭達視為一個自然的人類,而是視她為具有強烈的政治野心的父親為恢復自身權位的復仇工具。女性主義批評旨在全面理解莎士比亞筆下的女性角色,認為將米蘭達簡單地視為一個順從、聽話的女兒原型的解讀嘗試是片面的,并且否定了將這一主要女性角色視為具有獨立精神的現代女性的解讀可能。對米蘭達的文學評價的否認以及對她的偏見性解讀是任何批評文學的巨大損失,阻礙了批評的發展。基于此,本文希望通過探索米蘭達作為一個成熟現代女性的新可能特征,打破之前的對莎士比亞筆下女性批評的框架。
1 對米蘭達的傳統女性特質解讀
對于大多數批評家來說,《暴風雨》是充滿了“英國殖民主義”文本證據的劇作。在這些文章中,米蘭達僅僅作為普洛斯彼羅政治野心的見證者而存在。米蘭達對她父親表現出的耐心和順從,使得文學批評將她置于弱勢地位,作為父權制下受權力支配的劣等對象。在《話語與個體:<暴風雨>中的殖民主義案例》一文中,梅麗迪斯·安妮·斯庫拉將普洛斯彼羅用強制性話語馴服其臣民卡利班的手段描述為:“普洛斯彼羅的善良和卡利班的邪惡被視為對普洛斯彼羅暴政的合理化和辯解。” 她將普洛斯彼羅構建為一個有野心的主人,意圖教育和馴化他的下屬并用他的魔法統治世界。另一篇關于叛國罪的語言的文章將普洛斯彼羅的叛國語言與當時英國發生的實際犯罪聯系起來。作者認為,“莎士比亞將普洛斯彼羅塑造成陰謀的舞臺管理者,這些情節與當時的叛國案件和文件直接相似。”大多數批評家都偏愛將普洛斯彼羅作為他們重點研究和批評寫作的對象,對于普洛斯彼羅與卡利班的關系的殖民主義解讀占據了討論的中心,這導致了關于殖民話語、權力和合法化的跨學科研究的大量積累,米蘭達往往被忽視。她像許多沉默的女性角色一樣,被邊緣化,幾乎被排除在莎士比亞《暴風雨》批評外。即使在討論米蘭達的情況下,男性凝視下的米蘭達形象也強調的是她的“女性特質”——繁衍后代和維持血統的能力,這體現在她父親為了確保島嶼統治權,試圖將她作為商品交換給卡利班的情節中。作為一個沒有聲音和權力的女性,她的交換性成為她唯一的優勢和實用性。斯蒂芬·奧雷格爾也探討了米蘭達(和其他女兒)如何被用作商品以為她們的父親贏得經濟利益。米蘭達被鎖定在與普洛斯彼羅和卡利班的三角關系中,這使得優先討論奴隸和主人的問題變得更加容易,完全忽視了米蘭達作為女性的自主性。這些解讀的問題在于,它們帶有偏見地將女性物ebZ6Jw+iIBZ9Q51Jt8GXUg==化為可以交換的財產,否定了她們的自主能動性和在社會立足的獨立品格。
雖然傳統的殖民主義解讀回避了將米蘭達視為具有強大品質的女性角色的可能性,但新批評家,如詹姆遜在進行莎士比亞女性主義批評時卻花了大量篇幅為米蘭達的個人魅力辯護。詹姆遜摒棄了傳統女性主義對米蘭達作為清教徒女兒的片面解讀。鑒于她在劇中的明顯順從、沉默和無聲,詹姆遜將她的美麗視為她女性特質的一部分,“她是如此完美的不諳世事,如此精致,以至于她幾乎是虛無縹緲的。” 主要女主角的超現實美麗甚至被比作“被施了魔法的伊甸園中的夏娃”。在詹姆遜的描述中,這種令人屏息的美麗是“在她身上展現出的獨特而奇特的優雅” 。根據詹姆遜的說法,米蘭達在社會遭受不公正的待遇,是因為她的“自然”并不是限制她發展的武器,而是展示社會壓力對女性破壞性的一種手段。詹姆遜將這種自然特質與她追求愛情和婚姻的獨立能力聯系起來,指出正是因為這樣,米蘭達能夠通過自己的性格特質吸引到費迪南德,從而脫離父親普洛斯彼羅的殖民控制。
在《莎士比亞的米蘭達》中,斯圖吉斯將米蘭達視為理想的伊麗莎白時代女性,是“理想”和“現實”結合的產物。斯圖吉斯通過指出“她表現出某種復雜性和一些精明”,并且“她的學識和獨立似乎是以一位高階級出生的伊麗莎白時代女性為模板”來表達她對米蘭達的喜愛。米蘭達作為許多批評家關注的女性主義主體形象,她的當代價值極具學術研究價值。閱覽過去批評家對米蘭達的研究可以發現,米蘭達可被視為一個獨立的個體。
2 米蘭達作為新時代女性的可能性探討
米蘭達是一個備受爭議的人物,因為她被認為是女性原型,在大多數文章中,她被簡化為一個意志薄弱、柔弱、順從、天真的女人。審視她與父親和卡利班之間的關系時,她所處的不利地位是相當明顯的。無論被改編成何種題材,大部分劇本的第一幕中,米蘭達被塑造成一個沒有聲音或思想的無力女性。她的存在只不過是一個道具,促使讀者能以她為媒介看到她與父親在荒島上的真實生活故事。
當劇中普洛斯彼羅說:“我的兄弟,也就是你的叔叔,被稱為安東尼奧……你在聽我說嗎?”米蘭達后續的反應是這樣的:“是的,父親,我在專心聽。”“父親,您的故事足以治愈耳聾。”“啊,天哪!”
米蘭達對她父親的話語表現出的順從和絕對的專注是可以理解的,因為她從出生起就受到她父親強加的文化限制和社交禮儀的約束。米蘭達的知識主要來自她的父親,一個秘密統治著這個島嶼并對周圍環境擁有絕對控制權的復仇者。他可以隨時利用叛國的言辭來指控卡利班以及其他一些相繼到訪者。柯特·布賴特將普洛斯彼羅描繪成一個“陰謀的舞臺管理者”,并詳細描述了普洛斯彼羅在五個場景中如何使用理性的話語來控制他的臣民:“在第一場第二幕中對費迪南德的‘凍結’;在第二場第一幕中挫敗安東尼奧和塞巴斯蒂安的刺殺企圖;在第三場第三幕中使上層階級的陰謀者發狂;在第四場第一幕中挫敗下層階級的陰謀者;以及在最后一幕中普洛斯彼羅和繼承人的‘政治恢復’。”
從這個意義上說,米蘭達對父親的順從并非出自她的天性或自愿服從,而是因為普洛斯彼羅為了實現其政治目標而對她進行了權力操控。
本文認為,米蘭達并不是一個缺乏批判性思維、輕信他人、逆來順受的傳統女性形象,而是一個充滿冒險思想的好奇者。在與父親的對話中,她時不時地表現出漫不經心和走神。斯特金斯捕捉到了她性格中的這種“矛盾”,他說:“米蘭達實際上復雜到顯得有些矛盾。在回答她父親對他們地位的含糊回答時,她說‘我從未想過要了解更多。’然而,僅僅幾句之后,她卻承認父親經常讓她陷入‘無果的盤問’。她在風暴和長時間的場景中表現出憐憫和慈悲,但她對卡利班卻狠下心來說:‘他是個惡棍,父親,我不喜歡看見他。’”米蘭達展現出的隨意的反抗行為,完全顛覆她傳統的完全順從的形象。這種語言的顛覆能力表明她能夠辨別話語,并且善于利用語言來滿足自己的需求。
在一項米蘭達的性格與普洛斯彼羅的教導的聯系的研究中,申熙媛指出了這種父女關系的教育層面,稱米蘭達為“普洛斯彼羅家庭教育的學生”,是“普洛斯彼羅教導的對象”。普洛斯彼羅對米蘭達的教育和教導可能使她接受了當時的父權主義和殖民主義。在普洛斯彼羅獨裁統治和命令式語言的唯一影響下,米蘭達所獲得的知識可能會因缺乏參照對象而實際上成為一種偏見。她表面上的無知和天真并非天性使然,而是她父親在政治統治和“政治恢復”上的逐漸教導所累積的結果。因為對于普洛斯彼羅讓米蘭達接受的教育類型,讀者和學者很難完全感同身受,因此完全將她視為無知和順從的女人是不公平的。即大多數學者認為的米蘭達在普洛斯彼羅的教導下成為了殖民同化的產物是有待商榷的。米蘭達在純潔受到威脅的那一刻所表現出的決心和勇氣,表明她是一個準備好為自己辯護的堅強女性。正因如此,米蘭達超越了作為一個順從女兒的普遍形象,從殖民主義和父權主義的枷鎖中解脫出來。她本身就是一個意志堅強、有決心并充滿戰斗精神的現代女性。
雖然普洛斯彼羅是在米蘭達的青少年時期最具影響力的人物,但讀者并不能因此否認米蘭達會成長為一個聰明而獨立的女性并掌握自己的命運。另一個足以說明米蘭達是一個理智而獨立女性的例子是她與費迪南德的相遇。杰西卡·斯萊茨描述了米蘭達獨立決策的能力,“普洛斯彼羅當然安排并密切監督了他女兒與他希望她嫁給的男子的初次相遇,但米蘭達很快就將戀愛并訂婚的事情掌握在自己有能力的手中。”她是一個極具能動性、能夠掌控主權的女性,懂得適時抓住婚姻的機會,為自己的幸福而奮斗,即使這意味著要挑戰她父親的權威。
米蘭達的好奇心和提出問題的傾向顛覆了普洛斯彼羅的權威。在費迪南德到來之前,她質疑她父親制造海上風暴的意圖。杰西卡·斯萊茨指出了米蘭達冒險的一面,當她猜測她的父親可能制造了眼前風暴摧毀了一艘船時,米蘭達要求普洛斯彼羅平息海浪:“如果是您用法術,親愛的父親,令狂暴的海水怒吼,請平息它們。”杰西夫·斯萊茨還解釋說,米蘭達的命令突顯了普洛斯彼羅非凡能力的程度,但隨著她的言語繼續,她賦予自己平等甚至更高的權力來控制宇宙:“如果我有任何權力,我會將海水吸入大地,或在它吞沒那艘好船和里面裝載的靈魂之前。”在普洛斯彼羅的教導下,米蘭達展示出同父親一樣的不畏艱險、膽識過人、頗有主見的一面。
愛的力量使米蘭達變成了一個勇敢的女人,能夠抵抗外界的阻礙。在杰西卡·斯萊茨看來,“雖然她肯定受到她那強大的父親以及作為公爵之女的期望的影響,但米蘭達在處理普洛斯彼羅和費迪南德之間的關系時證明了自己是一個意志堅定且獨立思考的女性。”當普洛斯彼羅威脅要傷害費迪南德時,米蘭達迅速地說出勇敢的話語,試圖證明她心愛之人的無辜:“親愛的父親,不要對他進行太過急躁的考驗,因為他是溫柔的,并且不膽怯。”這一舉動激怒了普洛斯彼羅,他表現出明顯的反感:“我的驕傲,我的導師?把你的劍收起來,叛徒。”普洛斯彼羅感受到的權威威脅表明米蘭達在面對深情的愛時并不害怕冒犯父親或打破社會約束。斯特金斯將她對激情之愛的追求比作“伊麗莎白時代的女性”,“她父親給予她的自由反映了英國女性的實際狀況;她的學識和獨立性似乎是以伊麗莎白時代的貴族女性為模范。”總而言之,雖然米蘭達受到當時社會環境和社會約束的影響,但這并不能否定她是一個現代女性的事實。她的好奇精神、批判性思維和學習能力,以及為愛情而戰的能力,超越了舊世紀,成為現代女性的典型和當代女性的榜樣。
作者簡介:侯桐曼(1997—),女,廣東揭陽人,碩士研究生,就讀于華南師范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