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

太陽照常升起，把三窩村籠罩在一片金光之中。三窩村一片祥和。大海波光粼粼，把三窩村渲染得五彩斑斕。

大海環繞著三窩村，像是把三窩村攬在自己溫暖的懷抱里。三窩村依仗大海，大海守護著三窩村。

從三窩村出發，可以抵達大海深處。大海時而靜默，時而咆哮，它有自己的脾性和行事方式。但不管如何，大海始終以開放、寬廣的胸懷包容著三窩村，養育著三窩村。可以說，三窩村是大海的兒子，它們之間有著血濃于水的深情。每一個出生在三窩村的人，都必須承認這個事實。

三窩村就長在海面上，像一棵枝葉繁茂的樹，樹干筆直，樹冠寬大。那是一把撐開的巨傘。

風從三窩村走過時，會刻意放慢腳步，放低姿態。但也有例外。譬如有過一個叫彩虹的風，就不講規矩。它從三窩村路過時，發著脾氣，把三窩村橫掃了一輪。三窩村被風掀翻在地面上，好久都喘不過氣來。所幸三窩村是一棵樹，可以從泥土中汲取營養，有著旺盛的生命力。三窩村就算倒伏，它依然可以躺臥著生長。不過三窩村沒有憎恨風。三窩村了解風，也理解風——要不是遇到了無法解決的糟心事，風不可能這么做。

三窩村太善良了。

三窩村清楚它是大海的兒子。因此，三窩村敬重大海，親近大海，擁抱大海。每一個三窩村的人，無論外出或者留守，心里都裝著大海。三窩村的人不會忘本，這是三窩村的優良傳統。他們流動的血脈，像大海的波濤一樣洶涌澎湃。走出三窩村的人，每當夜晚降臨，他們身體里的血脈就會發出吶喊，不斷地提醒他們，三窩村在那兒，大海在那兒。

大海之所以靜默，是因為胸懷寬廣。作為三窩村的父親，它默默地做著該做的事，沒有過多的言語。從農歷每月十二日開始，它會帶來潮汛。漁夫會跟隨潮汛出海捕魚。漁夫是最懂大海的人，完全摸透了大海的脾性。漁夫是大海最親近的人。漁夫的始祖來源于大海，和大海血脈相通。漁夫跳動的脈搏，和大海的脈搏一模一樣。

大海有時脾氣不好。不是因為三窩村，是因為風。沒有哪個父親會無緣無故地朝兒子發火。大海懂得怎么扮好父親的角色。但風不一樣。風畢竟任性了些，它發起脾氣來，會掀起驚濤巨浪，由不得大海做主。

漁夫知道風的脾性。一般風發脾氣的時候，漁夫就會及時回到岸上，纏好小船的纜繩。漁夫曾經有一艘與他相依為命的小船被風掀翻，至今還躺在大海深處。為此，漁夫對風憎恨了很長一段時間，直到他重新打造了一艘新船，才逐漸忘記了這件事情。

漁夫和大海一樣，更多時候是靜默的。他從沒有和他妻子說過他和大海之間的故事，更沒有說過風。潮汛來時，漁夫就出海捕魚。而風來時，漁夫就回岸避風。不出海的日子，縱然他的妻子會日日夜夜摟著他睡覺，他也沒有一句多余的話。其實，漁夫妻子懂得漁夫，就像漁夫懂得大海一樣。漁夫說與不說，就顯得不那么重要了。

漁夫有次做夢，夢見自己在海面上行走，就像走在三窩村的小路上一樣。漁夫走了很遠，見海面上有幾盞漁火，忽明忽暗。漁夫點燃了一支火把，與漁火遙相呼應。風在這個時候不合時宜地來了。風吹滅了漁夫手頭的火把，也吹滅了漁火。漁夫很焦急，想再次點燃火把，但風一直在使壞。后來，漁夫不得不放棄了火把，把目光投向月亮。月亮高高掛在西天，海面一片明亮?？墒牵瑵O夫無來由地感到惆悵?；鸨伙L吹滅，仿佛希望已破滅。漁夫在惆悵中醒來，發現只是做了一個夢，他頓時慶幸無比。

大海深處住著一條巨龍。漁夫見過它。那是一個日光慘淡的黃昏，漁夫已經收好了漁網，正準備往回走時，巨龍從海底躥了出來。厚厚的云層壓下來，海面頓時被黑暗籠罩。巨龍看都沒有看漁夫一眼，徑自奔向了天空。

漁夫回到三窩村后，告訴族長，說他看見了一條巨龍。族長沉吟許久，告訴漁夫說，他們的始祖就是一條巨龍，想不到這么多年過去，它依然堅守在大海最深處。但是，族長又說，漁夫所見的，不一定是巨龍，極有可能是風——風有時會裝成巨龍的樣子，讓人誤以為它是一條巨龍。

族長還提醒漁夫，別讓風給騙了。

漁夫沒有反駁族長。在三窩村，族長一言九鼎。漁夫就算反駁，言語也是蒼白無力的。漁夫的眼睛還沒有花，他相信他的眼睛，他相信自己所見是巨龍無疑。族長年齡大了，有時候說話會顛三倒四，但這不影響族長在三窩村的威望。凡是族長說的，都是對的。

族長說，三窩村的子民，來自大海，也必將回歸大海。

三窩村的每一個人都深以為然。

選自《百花園》

2024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