摔碗

小麗和兒子搬進(jìn)這個小院的偏房一個多月了。小院除了三間老房子，還有兩間靠街的偏房，偏房有個前門朝街，有個后門通小院里的老房子。這個小院是盧村很普通的一個院子，房主人是一對老夫妻，都七十多歲了。男的大家喊他盧老三，頭發(fā)花白，腰也彎得厲害。不知是為了省錢還是習(xí)慣了，老兩口一日三餐還用撿來的樹枝做飯。鍋灶里就經(jīng)常冒出或濃或淡的煙氣，在小院里繞來繞去，纏綿好一陣子才肯散去。這時，小麗就憋氣，覺得自己來鄉(xiāng)下暫住，簡直是花錢買罪受。

其實，小麗從住進(jìn)這個偏房就沒開心過。她是賭氣來的。原本在城里有個安穩(wěn)的家，丈夫有穩(wěn)定的工作，收入也好，自己為了照顧兒子就做起了全職媽媽。沒承想，兒子才三歲，就調(diào)皮得厲害，每天在家里爬上爬下，一刻也不安寧。廚房里的水龍頭被他擰開了，雪白的墻壁上也被他用彩筆涂了，并且今天打個碗，明天碎個勺，簡直折騰得不成樣子。小麗是個急性子，總覺得這孩子就是欠收拾，于是就天天打他，呵斥他。

丈夫說：“小孩子調(diào)皮是天性，鬧就鬧吧，打個碗勺又能怎樣？涂鴉就涂鴉吧，我小時候也是拿塊粉筆頭到處亂畫，大了自然就好了。”

可小麗就是聽不得這些解釋，就和丈夫吵，說：“就你這態(tài)度，孩子大了能好？你這是嬌慣和放縱，孩子的壞性格一旦形成，大了就等著吃后悔藥吧！”

丈夫說：“這算啥壞性格，小孩子知道個啥，不調(diào)皮還叫孩子？就你這管教法，孩子在成長過程中會留下很大心理陰影的。”

兩個人誰也說服不了誰，就天天吵。時間久了，小麗受不了，給丈夫留了一張紙條，說：“我要帶孩子去鄉(xiāng)下租個房子住，一是圖個清靜，二是好好調(diào)教一下兒子，等一年調(diào)教好了，就回來上幼兒園。”

丈夫見到紙條時，早不見了妻子和兒子。他知道妻子的性格，執(zhí)拗，說一不二，就給小麗打電話，但無人接聽。好久，他才收到小麗的信息：“你不用找，我和兒子好好的，你就是找到了我也不回去。房子已經(jīng)租到了，你只負(fù)責(zé)每月按時轉(zhuǎn)房租和生活費就行了。”

丈夫哭笑不得，無奈地?fù)u了搖頭。盡管如此，丈夫還是每天都給小麗打電話，問些兒子的情況和住得習(xí)慣不習(xí)慣。小麗偶爾也接電話，但都心不在焉，看樣子心里還氣鼓鼓的。休息日，丈夫也去鄉(xiāng)下找過不少村子，但一無所獲。他知道小麗的脾氣，不由著她局面只會越來越僵，就是明知道自己錯了，她也不會認(rèn)錯回頭的。唉！那就由著她吧，也許過個倆月仨月，她頭腦一清醒就回來了。

小麗做夢也沒想到，她和兒子住到鄉(xiāng)下后，兒子調(diào)皮翻騰的勁頭不但沒減，反倒增加了。小家伙沒到過農(nóng)村，看什么都新鮮，加上這里車少人稀，到處是廣闊天地，可把他樂壞了。小麗一個沒注意，兒子就爬溝、鉆橋洞子，或者在村頭的地里攆蜻蜓、捉蝴蝶，身上弄得到處是土。小麗就硬拽著他回到小院的偏房里，誰知還是不得清閑，兒子爬上爬下，打碗摔勺的事經(jīng)常發(fā)生。她就忍不住打兒子，兒子的哭聲時大時小，也在小院里擠來擠去。這時，盧老三老兩口就跑到偏房里護(hù)著她兒子，說：“多好的孩子啊，你怎么舍得打他啊？”

小麗說：“不打能行？一天到晚就知道調(diào)皮搗蛋，打碗摔勺的，再不理整，大了可就晚了。”

盧老三說：“這是小孩子的天性啊，每個孩子都這樣，樹大自直嘛，過幾年就好了。”

聽了這話，小麗肚子里的火一下又燃起來了。她不好朝老人發(fā)火，就舉手想打兒子。盧老三的妻子正抱著孩子，把自己的臉和孩子的臉緊緊貼在一起，萬分疼愛。小麗的手終究沒落下去，她又看到盧老三的妻子竟噘起干癟的嘴唇親了一下兒子的臉，竟全然沒管兒子臉上和著泥土的淚水。

日子一天天過去，孩子好玩的天性似乎沒變，打碎碗碟的事也還在發(fā)生，小麗依舊罵罵咧咧，不斷地打孩子。

臨近春節(jié)的一天夜里，盧老三的屋里卻傳來了摔打東西的聲音，小麗就悄悄到窗下去瞧究竟。她透過模糊的玻璃，見盧老三坐在椅子上，拿著一只粗瓷碗，手一松，碗就嘩啦一聲碎了。女主人再遞上一只，他手一松，碗又碎了。盧老三夫妻倆嘿嘿笑起來，滿臉的愜意。

小麗有些糊涂了，就瞪大了眼睛使勁去瞅。

這時，盧老三說：“老婆子，你也摔只碗聽聽響聲吧。”

“中。”女主人也摔了一只，粗瓷碗落地時脆脆的響聲又讓夫妻倆笑了起來。

盧老三又說：“摔了，都摔了吧！聽響聲也是一件開心的事。這些碗跟了咱這么多年了也沒個孩子給打碎，真是悶死了。還有，咱的筷子明天也放鍋灶里燒了吧，從咱結(jié)婚到現(xiàn)在就沒換過，竟短了一大截。明天去商店全買新的，咱也過個嶄新的年。”

“嗯，過個嶄新的年。孩子可是塊寶呢。”盧老三妻子說著，神情哀傷起來。

小麗靜靜地聽著，心像被什么猛地戳了一下，淚水禁不住滑落下來。她愣怔了一下，突然覺得這粗瓷碗落地破碎的聲音一點也不讓她煩躁，竟非常悅耳。她偷偷溜回偏房，看著在床上正不斷變化著花樣滾來滾去的兒子，破天荒笑了，她覺得兒子實在太可愛了。她掏出手機(jī)，撥通了丈夫的電話，說：“你明天來接我和兒子回家過年！”

選自《美塑》

2024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