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鄭交質

鄭武公、莊公為平王卿士①。王貳于虢②，鄭伯怨王。王曰：“無之。”故周鄭交質③。王子狐為質于鄭，鄭公子忽為質于周。王崩，周人將畀④虢公政。四月，鄭祭足⑤帥師取溫之麥。秋，又取成周之禾。周鄭交惡。

君子曰：“信不由中⑥，質無益也。明恕而行，要之以禮，雖無有質，誰能間之？”

①卿士：周朝執政官。

②貳于虢（guó）：貳，二心，這里有“偏重”的意思。虢，指西虢公，周王室卿士。這里指周平王想把政權分一部分給西虢公執掌。

③交質：交換人質。

④畀（bì）：交給。

⑤祭（zhài）足：即祭仲，鄭國大（dà）夫。

⑥中：同“衷”，內心。

本文節選自《左傳》，講的是東周時期周王室和諸侯國鄭國之間因缺乏信任而逐漸走向敵視和對立的故事。

鄭武公、鄭莊公是周平王的卿士。周平王分權給西虢公，鄭莊公因此怨恨周平王。周平王說：“沒有這回事。”于是周王室和鄭國交換人質：周平王的兒子狐在鄭國做人質，鄭莊公的兒子忽在周王室做人質。

周平王死后，周王室還是準備讓西虢公掌政。為了報復，四月，鄭國的祭足率領軍隊收割了溫邑（另一個東周小諸侯國）的麥子。秋季，又收割了成周的稻谷。周王室和鄭國由此互相仇恨。

君子說：“信用不發自心中，交換人質也沒有益處。開誠布公、互相諒解地行事，用禮儀彼此約束，即使沒有抵押人質，誰又能離間他們呢？”

日漸衰微的周王室為了防止鄭莊公獨攬朝政，就想分政給另一個姬姓國君西虢公，以保持政權的平衡。然而，鄭莊公不買周平王的賬，對周平王準備采取的這一舉措怨恨不已。為了達成妥協，作為天子的周平王和作為諸侯國國君的鄭莊公交換質子。

但周平王死后，鄭莊公兩次入侵東周之地，咄咄逼人，東周王室則任人欺凌、委曲求全。這表明，周天子與鄭莊公想通過交換人質來緩解矛盾、取信對方的做法是不可靠、也不可取的，因為周鄭之間并沒有誠信之心，又不依“禮”行事，所以雙方即使交換了人質，也還是不能夠維持他們之間的關系。

人與人、國與國之間的信任應當建立在真誠、坦率的交流之上，在利益沖突面前，只有交流協商才能緩和彼此的矛盾，努力達成共識，避免沖突。而如果心懷疑竇，交換人質又能有什么用處呢？

其實在春秋戰國時期，交換質子是諸侯之間一種常見的外交行為，它反映的是諸侯之間信任缺失，只能通過這種“互留抵押”的方法維系脆弱的和平。下面我們就來看看這一制度在歷史上有哪些具體事例。

“質”在《說文解字》中釋為“以物相贅”，“贅”的含義相當直白：“以物質錢”，也就是在交換活動中用物品作為抵押。顧名思義，“質子”即為以人身自由為抵押的特殊群體。最早的“以人為質”的記載和周武王有關，不過做“質”的是他的弟弟姬旦，史稱周公，交易對象也是鬼神而非現實里的邦國。周武王在滅殷商兩年后患病，周公特意舉行祭祀儀式，愿以自身替武王之身，“自以為質，設三壇，周公北面立，戴璧秉圭，告于太王、王季、文王”。

周公“為質”約三百年后，就是本文所講述的東周和鄭國之間的“交質”，這也是最早載入史冊的互質活動。自春秋至戰國末年，諸侯國之間出于解決爭端、結成同盟等原因，派遣質子的記載時見史冊。

春秋時期，秦晉兩國的國君世代聯姻，為后世留下了“秦晉之好”的成語，但背后的故事卻并非如此美好。《左傳》記載，晉惠公把太子子圉（yǔ）送到秦國做質子，子圉娶秦穆公女兒嬴氏為妻，后來晉惠公病重，子圉準備逃回晉國，臨行前問嬴氏是否同歸，嬴氏回答：“子，晉太子，而辱于秦……從子而歸，棄君命也。不敢從，亦不敢言。”相當于變相拒絕了丈夫的要求，最終子圉獨自回了晉國。“辱于秦”正體現出質子缺乏人身自由的可悲之處。

各諸侯國的君主自然深知質子可能的遭遇，但為了利益不得不作出犧牲。戰國時趙國面臨被秦國攻打的局面，向齊國求救，齊國要求掌權的趙太后送幼子長安君入齊為質，趙太后起初不肯。大臣們對此進諫，太后大怒：“有復言令長安君為質者，老婦必唾其面。”最后在觸龍的勸說下，趙太后才勉強答應。長安君做質子，被視為“有功于國”，這也是春秋戰國時期對派遣質子作用的主流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