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珠老師來到這所鄉鎮中學剛滿一學期,就要開設一門選修課:詩歌創作課。
為了備課,文老師把能買到的有關詩歌創作入門的書都買了回來,開始研究如何上好詩歌創作課。然而,一到課堂上,看到這撥兒孩子亮晶晶的黑眼睛中,有質疑,有期待,還有一絲訕(shàn)笑,文老師滿腹的大道理卻怎么也說不出來。她只好轉身在黑板上寫了四個大字“我的奶奶”,然后交代:這就是我們今天詩歌創作的題目。
下面一片嗤笑聲。有學生站起來說:“老師,難道要寫一首詩,歌頌祖孫情深?這太沒勁兒了……”文老師笑著說:“不,我要讓大家閉上眼睛,想想奶奶發脾氣的時候……”
這一下,孩子們可有話說了。
有人舉手,聲稱奶奶這會兒準在集市上跟人吵架呢。“那些不知足的買菜人,會把翠生生的蔬菜剝掉一層,才肯稱重,那可是奶奶千辛萬苦種出來的菜。奶奶氣壞了,非要討個說法,問剝下的菜葉能不能吃,這是不是浪費?”奶奶賣完菜,會挑著買菜人剝下的菜葉回家,她用這些菜葉燒菜粥、煮面條,一樣好味道。奶奶總是說,不要認為只有菜心才甘甜細嫩,濃霜露水都潑灑在外面的這層菜葉上,這幾片葉子,味道真不賴呢。
文老師欣喜地點了點頭:“就寫這一段,多好的詩,多美的道理。”
另一個孩子說:“這會兒,我奶奶正在練簽名呢,簽不好,就打自己的右手,罵右手笨,不爭氣。”他說爸爸、媽媽和叔叔、嬸嬸都在外地打工,他和堂弟、堂妹一直被托付在奶奶家。“之前,我們三個孩子的作業本和試卷,都是爺爺簽名的,我奶奶不識字。每次爺爺簽名時,她只負責端茶遞水,在一旁用崇拜的眼神看著。可是,爺爺去年去世了,奶奶必須學習自己簽名了。是我教會了奶奶寫她的名字。”他說,奶奶拿著筆照貓畫虎,不免有些急躁:“這筆怎么拿起來比鐵耙子還重?”話雖這么說,但奶奶還是每天堅持認認真真寫一百次“倪學仙”三個字。大冷天的,奶奶寫字寫得左手如冰,右手如火,出了一頭汗。“但我覺得,學寫字這件事,把奶奶從痛失爺爺的悲傷中拔了出來,讓她對學習新事物有了自信。”
文老師抬起手,向著那個孩子豎了豎大拇指:“就寫這一段,多好的詩,多倔強的心性啊。”
還有一個孩子說:“今年奶奶種的橘子大豐收,這會兒,果販子正在地頭壓價呢。”他說奶奶會跟他們吵嘴,來回掰扯,只為了橘子的收購價能漲兩毛錢。但最大、最甜的那部分橘子,奶奶說什么也不肯賣給果販子,她要給在外地的兒孫們各郵寄一箱,還要留下一部分,專做橘子香膏。香膏做起來可麻煩了——先用小刀把橘皮內側的白色經絡削去,把橘皮切成細末,在石臼中進一步舂爛,加入葵花籽油,隔水蒸兩個小時;接著,把橙黃的香油過濾出來,在油中再加入蜂蠟,隔水加熱攪拌,使蜂蠟融化,趁熱注入一個個帶蓋兒的小瓷瓶中,等待凝固。這就是橘皮香膏了。奶奶不僅給家人做,還留一罐給自己。“每天梳頭洗臉后,奶奶都用小勺兒舀出一點兒香膏,在手腕和脖子后面抹開,空氣里就會有橘子的清爽香氣。鄰居們還會取笑奶奶,說她臭美,七十歲了還用香膏。”
孩子們聽到這里,哄堂大笑,但接著也許被觸動了某根心弦,所有的人都靜默了。講故事的孩子臉上也浮起一絲羞愧。這幫粗心的、活蹦亂跳的孩子,可能從沒這樣仔細地觀察過自己的奶奶……
文老師想繼續點撥面前這個動情講述的孩子,忽然,她止住了。她覺得,詩歌課講技巧不重要,重要的是讓孩子們睜大眼睛,去探尋他人的內心世界,去審視大地上有情的萬事萬物。
不一會兒,教室里響起一片蠶吃桑葉般的書寫聲。文老師意識到,創作一首敏銳而獨特的小詩,并非她這個老師的功勞,在孩子們心靈深處,詩歌的泉眼本來就在,她只不過是撥開落葉,清理亂石,讓這些泉眼重見天日,泉水汩汩流淌而已。
(選自《羊城晚報》,文字有刪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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