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家族財富管理的最高形態以及位居金融產業鏈最頂端的組織機構,家族辦公室正在全球范圍內加速擴容與升級。
香港首富李嘉誠的長子、長和系主席李澤鉅日前對外表示,將在香港設立李氏家族辦公室;與此同時,瑞士的合眾集團和歐洲老牌資管巨頭FederatedHermes也透露將在香港開設為富裕家族提供服務的辦公室。另外,為引進全球著名的家族辦公室,新加坡政府正在進一步優化從稅收減免到永久身份給予等綜合政策;而在中國境內,繼10余家保險公司設立了家族辦公室之后,大家人壽前不久在旗下再添新丁。作為家族財富管理的最高形態以及位居金融產業鏈最頂端的組織機構,家族辦公室正在全球范圍內加速擴容與升級。
家族辦公室前世今生
家族辦公室最早起源于古羅馬時期的家族主管(Domus)以及中世紀時期的總管家(majorDomo),前者作為仆人負責主人家的生活列支與日常家政,后者作為公職人員履行國庫資源的調配與監管職能,二者在性質上都屬于組織內設機構。至11—13世紀,具有第三方獨立性的“信任托付”制度進入家庭成員的財產傳承領域,如“十字軍”東征時期,士兵遠征前通常會將妻兒老小和家庭財產委托給第三方親友代為照管,即便委托方不幸戰死沙場,受托方也將按照約定在委托方子女長大后將代管財產交給他們,這種“信任托付”制顯現了家族辦公室的雛形。
起始于1870年代的“鍍金時代”持續長達30多年,其間美國經濟高速增長,民眾尤其是企業主財富突飛猛進,而更有意義的是,隨后由蒸汽機發動的工業革命更是帶來了全球范圍內生產力的大力提升,社會財富快速膨脹的背景下,包括洛克菲勒等在內的第一批世界級頂級富豪應運而生,并且此時的財富載體也由先前的土地轉化為貨幣等金融資產,如何讓財富在跨區域、跨行業的流動中實現保值增值,對財富管理人的能力提出了更高要求;隨著企業規模的壯大以及公司財務狀況的日趨復雜,如何對私人財富與企業財務進行明確區隔、如何實現公司的代際傳承以及家庭財務能力的持續,也日益成為財富所有人需要認真思考的問題,現代意義上的家族辦公室于是替代了能力有限、工具單一的傳統財富管理人并走到了前臺。
1838年,摩根家族創建theHouseofMorgan來管理家族遺產,成為最早的現代家族辦公室;1868年,紐約銀行家托馬斯·梅隆創辦家族辦公室FamilyOfficeServicesGroup,獨立管理梅隆家族的資產;1882年,約翰·洛克菲勒成立家族辦公室RockefellerFamilyOffice,雇傭專業人士打理資產和慈善,隨后,杜邦家族、福特家族以及沃爾頓家族等紛紛跟進效仿。作為一種財富管理的新探索,很長一段時間家族辦公室都附屬于家族企業,及至“二戰”后西方社會中產階級大規模崛起以及社會財富的新一輪井噴,巨大需求之下,一批獨立型家族辦公室開始步入舞臺中央。
作為一種基本邏輯,每一次經濟與金融動蕩都必然會讓人自省與反思。美國次貸風波與全球金融危機令全球不少家族的財富市值大幅萎縮,憂患意識也得到空前提升,富豪家族對財富管理的專業性需求與日俱增,創建與擁抱家族辦公室似乎成為頂豪家族的行動標配,如亞馬遜創始人貝佐斯的家族辦公室BezosExpeditions,臉書創始人扎克伯格的家族辦公室coniqCapital,LVMH創始人伯納德·阿爾諾的家族辦公室GroupeArnault等。據《經濟學人》雜志估算,全球目前約有5000—10000個家族辦公室,資產管理規模已超越對沖基金,達6萬億美元之巨,相當于全世界股票市場價值的7%。
財富管理“皇冠上的明珠”
家族辦公室是專為富裕家族提供財富管理和家族服務的機構。從歸屬關系看,家族辦公室分為內置型與獨立型兩類,前者隸屬于家族企業,后者是第三方服務機構,而從服務對象的數量看,兩類家族辦公室又可以區分為單一家族辦公室(SFO)與綜合家族辦公室(MFO)兩種,前者僅向自身或單一家族提供服務,6rsoGj7D7Zj4y1l7QWhc9EIpfnwA5paHXju4dg9bNUE=后者則面向多家族成員提供智慧支持。回溯發現,歷史上許多富豪家族最初啟用的都是SFO,但后來基本上都轉向升級到MFO。數據顯示,目前全球單一家族辦公室的占比為59%,同時約75%的富豪家族選擇使用MFO。
一般而言,家族辦公室可提供的服務主要有五大類,包括咨詢服務(財務規劃、法律事務、稅務規劃)、投資服務(資產配置、傳統與非傳統投資、風險管理)、行政服務(實物管理、記賬管理、檔案與合同管理)、治理服務(家族憲章擬定與修改、代際與傳承教育、經理人選拔與監督)、社會服務(禮賓和安保服務、健康顧問、慈善公益、社交與公共關系),其中投資服務處于核心位置。總體來說,在實現家族資產保值增值以及投資風險隔離的同時,家族辦公室還可以借助“1+N”的系統性工具為家族企業厘定出更為明確的戰略方向,順利實現所有權人的代際銜接與傳承,打破“富不過三代”的魔咒,同時通過對家族財富所有權和受益權的分離管理,有效杜絕了家族核心資產被出售與分割的風險,確保了家族財富的世代永續。
顯然,家族辦公室既不同于家族基金與商業基金,也顯著有別于家族信托以及私人理財產品,更不能與資產管理公司、商業銀行以及保險機構劃等號。從功能上看,基金、理財以及信托等金融工具體現的是面向個人或者家庭的淺層和局部服務,即單一的資產保值升值規劃,而家族辦公室反映出的是面向整個家族的頂層設計服務,所提供的是包括個人—家庭—企業—社會等在內的綜合價值服務方案;從對象上看,家族辦公室具有絕對的聚焦特征,服務所圍繞的是高凈值人士與富裕家庭,屬于小眾化市場,也正是如此,家族辦公室可以針對客戶的特殊要求制定與提供個性化方案,同時服務的私密性更強;相較而言,銀行、資產管理公司等金融機構服務具有十分廣泛的發散性,幾乎所有可及的受眾都成為它的服務群體,絕大多數后客戶所得到的都是無差別化服務。
目標訴求與利益關聯更能體現出家族辦公室的天然優勢。銀行、信托以及資產管理公司等傳統金融機構雖然也關注客戶目標的實現,但更多追求的則是自身利益最大化,甚至對于客戶的損失風險只負有限責任或者完全不承擔任何責任,同時金融機構與用戶之間在利益分配上具有明顯的排他性;另外,金融機構的服務受到明確的時間約束,隨著產品生命周期的結束,服務也隨之終止,其中不少服務還是“一錘子”買賣;完全不同的是,家族辦公室以客戶利益的最大化為首要目標,并與客戶形成了一損俱損、一榮俱榮的緊密關系,這種目標與利益的高度趨同性也使得家族辦公室成為客戶的長期與友好陪伴,歐美國家服務了三代以上頂豪家族的家族辦公室也不在少數,也正是如此,家族辦公室被稱為財富管理“皇冠上的明珠”。
增量空間更大的中國家辦市場
胡潤研究院發布的《胡潤百富2023中國高凈值家庭現金流管理報告》顯示,中國擁有600萬元家庭凈資產的“富裕家庭”達518萬戶,擁有千萬元家庭凈資產的“高凈值家庭”達211萬戶,擁有億元家庭凈資產的“超高凈值家庭”達13.8萬戶。另據招商銀行與貝恩公司發布的《2023年中國私人財富報告》,我國境內擁有可投資資產超過1000萬元人民幣的高凈值人群數量躍升至316萬,總體可投資資產規模已突破101萬億,73%的高凈值人群已經開始或正在準備財富傳承。
從富裕家庭與高凈值家庭的結構看,企業主的占比高達79%,與創富與守富相比,傳富的使命在這些年齡普遍接近或超過60歲的第一代創業者眼中顯得十分急迫,但從傳承成功率看,中國家族企業只有不到30%能進入第二代,不到10%能進入第三代,而進入第四代的只有大約4%。之所以如此,是因為不少“富二代”并沒有接手家族企業的職業準備與興趣愛好,反而有著更為強烈的自我價值追求,許多人還表現出十分鮮明的逆反心理;另一方面,家族接班人無疑需要優秀的特質,只是這種素養不是每個人與生俱來,同時優秀接班人的養成也更需要時間,這樣,化解代際差異對財富傳承形成的巨大風險其實已遠超家族企業本身的能力范疇,借助于家族辦公室的支持成為家族企業的客觀選擇。
實際上,除了財富傳承表達出了對家族辦公室的急切需求外,國內很多家族企業還面臨著轉型升級的困擾,與此同時所遭遇的全球化商業環境也更為復雜,同樣需要在戰略調整、稅收與法律服務等方面的得到指導;另一方面,改革開放的紅利環境生成了高凈值家庭對房地產、股票以及基金的投資偏好,同時還有家庭涉及或深度嵌入另類投資,而恰恰是這些風險類資產,未來所可能出現的變故更大,在自身屏蔽與隔離風險能力十分有限的前提下,投資人更需要尋求家族辦公室等外部智慧力量。而可喜的是,國內已經實現順利傳承的家族企業中,產權與財富所有人呈現出了較為明顯的富裕化、年輕化和高知化特征,他們容易接受新的管理理念和運營模式,也就對家族辦公室更會表達出歡迎的態度。
統計數據顯示,目前第一代家族企業設立家族辦公室的比例只有11%,預期要設立家辦的比例達63%,同時尋求第三方家辦支持的家族企業占比也高達40%。按照政策要求,國內創建家族辦公室的標準起點是服務對象須達到1億元人民幣以上可投資資產,盡管從市場監管機構的信息渠道查詢到目前國內帶有“家族辦公室”標識的企業超過2000家,但其實絕大多數是名不副其實,不少只是信息咨詢、家庭裝修等服務機構,較為正規的家族辦公室服務實體更多存在于商業銀行、信托公司、保險公司與證券公司的內部,其中不少還是零業務。家族辦公室在國內的發展尚處初期,今后十年很可能成為家辦發展的黃金時段。
未來主要趨勢
財富研究公司在《2023年世界超級財富報告》中預測,到2030年,凈資產超過500萬美元的家族將有15.4萬億美元的巨額代際財富轉移,當中包括企業所有權、財產和其他資產,以及更廣泛的家族財務問題,家族辦公室業務顯然還存在著不小的伸展空間,目前的家辦市場自然也就算不上是紅海,同時鑒于全球家辦行業的存量規模已然不小,家辦市場肯定也不能被視為藍海領域,較為客觀地定位是既存在一定競爭又有相當留白市場的紫海,只是未來的競爭化程度勢必會進一步提升,朝著紅海領域升級也只是時間早晚問題。
從行業結構化趨勢看,由于服務對象的特殊性以及服務需求的鮮明個性化,當一個家族辦公室獲得了某一家族企業財富管理的資格,相當于對同業者構筑起了排他性門檻,在不同的家辦企業對服務對象的業務構成壟斷的前提下,未來家辦行業的集中度不會太高,充分競爭格局下將出現頭部、腰部與尾部企業之分。另一方面,除了基本面上家族企業對家辦服務有著更高要求外,對于不同類別與項目的服務同樣會產生出較為強烈的差異化需求,并且這種需求又不是任何單一家辦企業可以全部滿足,由此決定了那些具有專業化核心競爭力的家辦企業可以在服務競爭中勝出,這樣,未來就可能出現圍繞某家族企業眾多家族辦公室提供不同服務的衛星狀格局。
客觀上判斷,能夠針對家族企業財富管理需求給予全方位和充分響應的家族辦公室并不多,原因是現實中的需求層級越來越高,服務難度越來越大,比如由摩根大通與洛克菲勒基金會共同提出的“影響力投資”指標越來受到家族企業的重視,但如何幫助家族企業實現這種義利并舉、公益與商業相融合的投資目標,卻是至今為止家族企業的未解難題。同樣,摩根大通發布的《2024全球家族辦公室報告》顯示,家族企業目前存在的最大服務缺口是網絡安全,同時有45%的家族企業準備配置虛擬貨幣等另類資產,這些技術含量奇高的服務遠非許多的家辦企業所能提供,就此,較為優化的抉擇是,家族辦公室在強化核心業務服務的前提下,盡可能尋求非核心業務的外包,業務嫁接與混合外包的行業合作趨勢會越來越顯著。
家族辦公室的背后實質是最具創新、創造、創富能力的企業家群體,而且發展到今天,家族辦公室不僅是世界頂級的財富管理形態,更成為全球資本市場中舉足輕重的參與者,并且家族辦公室還能夠將資金引向更多的實體經濟領域,產生巨大的乘數效應,正是如此,歐美國家、新加坡、中國香港在不斷地優化政策環境,以吸引更多家族辦公室的進駐,未來全球各地圍繞家族辦公室的競爭其實就是不同國家與地區的營商環境競爭。另一方面,按照摩根大通的最新分析報告,往往一個大型家族辦公室的年均運營成本超過600萬美元,近四分之一的家族辦公室年成本超過1000萬美元,而且只有全球前0.01%的富豪能夠承擔家族辦公室的運作成本,獨立型家辦因此會進一步成為行業主流,同時離岸家辦、虛擬家辦等新業態也將競相涌現。
(作者系中國市場學會理事、經濟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