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華永道，走不出失職危機

在國際資本市場波動和利率快速變化的復雜背景下，包括多家大型跨國銀行在內，全球外資巨頭們感受到的寒意越來越濃了—僅在2023年，華爾街的大行們的裁員人數就接近3萬人。

今年9月上旬，最新的開刀信號出現在國際金融巨頭高盛集團：該公司宣布，在全球范圍內啟動裁員，被裁員總人數在1300到1800人之間，預計將占高盛2024年員工總數的3%至4%。

與此同時，今年上半年剛剛得到高盛續聘的知名會計事務所普華永道，在去年從前者手里拿走了超過12億元人民幣服務費，其日子卻同樣并不好過。

9月12日，美國媒體報道，普華永道的美國分部將裁員約1800人，這是數年來的首次正式裁員，普華永道還將重組其產品和技術部門，以簡化運營，應對某些咨詢服務需求的下降。

據知情人士透露，這家四大會計師事務所之一正在美國和其他地區裁員，主要是在美國的咨詢、產品和技術部門。知情人士說，裁員中約有一半在海外，范圍從助理到董事總經理不等，涉及的業務包括商業服務、審計和稅務部門。

此外，在中國地區，普華永道的業務也是危機纏身。作為外部審計機構，普華永道為恒大年度財務報表出具“無保留意見”審計報告，導致2019年、2020各虛增營業收入2139.89億元、3501.57億元，創下資本市場的企業造假之最。由此普華永道也被輿論推上“審判席”，各大央國企紛紛與之解約。

簡單來說，就是客戶丟了，人心散了。風聲鶴唳。

走入漩渦

全球四大會計師事務所之首、資本市場的“看門人”—普華永道，眼下正走進了山雨欲來風滿樓的迷霧之中。

我們看到，處于監管處理風波中的普華永道，不得不先面對外界對其失去信任的后果，比如，被多家公司“退單”。

今年6月21日晚，上海電氣發布公告稱，“鑒于近期有關審計行業相關事項還需進一步核實，公司（上海電氣）決定取消原定于2023年年度股東大會審議的《關于續聘普華永道中天會計師事務所（特殊普通合伙）擔任公司2024年度審計機構的議案》。

有趣的地方在于，3個月前，本該輪換審計機構的上海電氣，才剛剛續聘普華永道為2024年審計機構，雙方正要開啟合作的第10個年頭。

在當時的續聘公告中，上海電氣還寫道，其2023年支付給普華永道的審計費用達到2450萬元，在2024年審計服務范圍與2023年相比沒有發生重大變化的前提下，2024年審計服務費用將不高于2023年度。

也就是說，普華永道這一丟單，便是超2000萬的大單。

這并不是普華永道近期丟的第一筆訂單，或許也不會是最后一筆。

發生了什么？

一切的源頭，是一件審計失敗的“丑聞”而引火上身，即恒大地產的財務造假事件。

自2009年恒大地產上市以來至2023年，普華永道一直擔任其審計機構，并連續多年為恒大地產出具了無保留意見的審計報告，包括出現財務造假的2019年與2020年。

Ee1IIx5VLHMpm9rjwuEz+/RoZ7e0sEwS5M0sx/LoTC0=

普華永道的危機來源于，其沒有及時向公眾警示風險。

2024年5月31日，中國證監會正式發布有關恒大地產的《行政決定書》。文件顯示，2019年恒大虛增收入2139.89億元，占當期營業收入50.14%；2020年虛增收入3501.57億元。占當期營業收入78.54%，恒大并以此虛假數據欺詐發行公司債券。

普華永道在此間的角色本該是，以公正第三方的身份，通過審計報告的形式在股東與公司之間建立信任，警示可能存在的財務風險，維護市場秩序。

此時此刻，普華永道的危機來源于，其沒有及時向公眾警示風險，其注冊會計師仍然簽署了“無保留意見”的審計報告。

人們不得不懷疑這家審計機構的專業判斷，甚至猜測審計過程是否有紕漏。本就以信譽為生的普華永道，已經陷入了信譽危機的漩渦，成為造假案余波的主角之一。

七成大單，丟了

6月21日當晚，普華永道實則丟掉了兩筆訂單。另外一單來自寧波銀行，訂單金額預計為323萬元。

寧波銀行在公告中稱，鑒于近期相關事項尚待進一步核實，基于審慎性原則，取消2023年年度股東大會審議通過的《關于聘請外部審計機構的議案》。

更巧合的是，與上海電氣一樣，寧波銀行也剛宣布續聘普華永道不久—2個月。

一夜之間，丟失兩個巨單、兩大客戶，可以視作普華永道如今處境的縮影。

自5月開始，陸續有客戶與普華永道解約。

根據同花順iFinD數據，2023年普華永道的A股年報審計客戶共有107家，審計費用合計約為8.8億元。其中，中國銀行為當年普華永道最大客戶，其審計費用達到1.93億元。

但中國銀行已經于6月7日晚公告稱，將原續聘普華永道提供2024年年度審計服務的安排，調整為聘其提供2024年度中期財務報告審閱服務，相關費用為3500萬元。同時，中國銀行已經啟動2024年外部審計師的招標選聘工作。

據筆者統計，截至2024年6月23日，普華永道2023年的10大客戶中，已有7家宣布取消續聘或改聘其他審計機構，累計流失超4億元。也就是說，僅前十大客戶，就已經讓普華永道幾近失去了過半市場份額。

損失不止于大客戶。據不完全統計，普華永道2023年服務的107家A股年審客戶中，已有超過30家公司取消續聘或者改聘，其中不乏大型企業。

普華永道失去的這些訂單，大部分流向了德勤、畢馬威和安永三大會計師事務所，行業競爭格局正在發生變化。

對于普華永道內部員工來說，訂單丟失的最直接影響，就是有可能到來的無薪假和裁員，這是行業常態。

一位前“四大”（國際四大會計師事務所）員工告訴筆者，“沒有項目就是沒活兒干，它會強制你‘no pay leave’（休無薪假）”。

這很好理解，在項目制的審計模式之下，當項目的絕對數量減少，審計機構所需要的流轉于項目之間的員工數量就會減少，那么審計機構會相應地作出調整。員工如若不接受無薪假，便會有“被勸退”的風險。

但是即使接受無薪假，在沒有工資，自己交社保的情況，個人能夠堅持多久？

普華永道不是沒有先例。其在英國的辦事處曾在2023年末，實施過一輪或波及600人的裁員計劃，要求收下遣散費的員工自愿離開。而引發這一事件的導火索之一，便是“業務增長疲軟”。

別忘了，2023年對于“四大”在中國的分支機構來說，就已經不是什么好光景，“基本從去年開始，四大審計線就已經開始裁員了”，某金融行業從業人員對筆者提到。

在行業光景不佳卻接連丟單，還要等待監管靴子落地的時候，普華永道內部員工會有焦慮也不足為奇，但其內部此前似乎仍然處于“暴風雨前的寧靜”的狀態。

一位普華永道前員工告訴筆者，“普華永道丟單的確導致審計線受到了影響，但仍有部分存續業務需要開展，還是需要一定員工數量的。且咨詢線，稅務線目前來看并沒有受到太多影響。”

訂單丟失的最直接影響，就是有可能到來的無薪假和裁員，這是行業常態。

一筆有關信任的交易

普華永道、安永、畢馬威和德勤四家外資會計師事務所，究竟誰強？

幾家之間，本質上沒有區別。從幾位相關從業人員處，筆者均得到了類似的個人答案。而相比于德勤、畢馬威和安永這三家外資機構來說，普華永道唯一的優勢或許只在于“品牌效應”。

“我個人覺得，相比于其他三家，恒大事件之前的普華永道，最大的優勢，應該就是業務量最多。不過事件之后，普華永道的公信力有所下降。”普華永道前員工向筆者透露。

在中國市場之中，過往普華永道的訂單量是要大于其他三所的，其占有最大的市場份額。

根據2023年9月中國注冊會計師協會發布的《2022年度會計師事務所綜合評價百家排名信息（公示稿）》，普華永道、安永、畢馬威和德勤四家外資會計師事務所2022年年度業務收入分別為79.25億元、66.46億元、51.17億元和51.5億元。

由普華永道出具的審計報告，幾乎意味著獲得了通行國際資本市場上的最權威背書。但如今，這一切搖搖欲墜。

更多的股東對經由普華永道審計的公司，有更多的信任；更多需要被審計的公司，相信普華永道能夠讓自己的聲譽維系在一定水平。這是行業過去的共識。

可以說，在這樣一個靠“維系信任”，靠“信息誠信可靠”盈利的行業里，更多的訂單量把普華永道的招牌擦得更亮。

普華永道擁有超過150年歷史，一切成功都建立在聲譽和公信力之上。曾經普華永道被認為是四大事務所中品牌美譽度和價值最高的，連續數年在Brand Finance全球品牌價值榜單上占據全球專業服務公司領域最具價值品牌的地位。

有史以來最大規模的IPO—阿里巴巴美國上市，就是普華永道擔任審計師；2014年普華永道的重要審計項目還有京東和北京汽車IPO審計。

由普華永道出具的審計報告，幾乎意味著獲得了通行國際資本市場上的最權威背書。但如今，這一切搖搖欲墜。

于是這次事件，首先重傷了普華永道的“聲譽”，這也是掀起解約潮的原因之一。

但比起“聲譽”，普華永道或許更需要擔心可能的監管處罰。

在2023年時，財政部曾以嚴重審計缺陷為由，重罰德勤—暫停德勤北京分所經營業務3個月，德勤相關的2名注冊會計師被吊銷注冊會計師證書，沒收德勤北京分所違法所得并處罰款總額約2.1億元。

處罰原因，則是中國華融資產管理股份有限公司的爆雷事件，不過德勤始終宣稱，其工作中不存在任何不誠信的行為。

反過來，映照普華永道，其則可能要面臨比當時德勤更嚴峻的局面。畢竟，證監會在對恒大地產的行政處罰中，已經采取了最高罰款比例，且此前財政部針對德勤的“處罰名頭”還是“嚴重缺陷”。

對比起來，罰款事小。到今年8月下旬，有外媒報道稱，普華永道在中國可能會被實施為期六個月的禁令，并伴隨著巨額罰款—此時，我們仍不知道普華永道是否會面臨內地從業受限的局面。

這次事件不得不讓人聯想到數年前因美國能源公司安然破產，而解體的安達信會計師事務所。

有意思的是，當年，安達信也是國際知名會計師事務所，在因財務造假困境倒閉后，其不少客戶、員工都流向了普華永道。

可以確定的是，信任多米諾骨牌一旦倒下，就會引發一連串連鎖反應。行業領頭羊普華永道還沒有抵達能夠逃脫“失職困境”的彼岸。

責任編輯江江 吳陽煜 wyy@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