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明清時期,隨著統一多民族國家的形成和發展,疆域的不斷擴大,邊疆和少數民族政權被納入中央王朝直接統治,關帝信仰也隨之傳播到偏遠的少數民族地區,并與當地民間信仰、宗教信仰融合,成為各民族共同信仰的文化符號。關公信仰從關公故里、大義歸天的當陽等地向各地傳播,經歷了漫長復雜的過程,其傳播與統治者的倡導、軍人的信奉、儒釋道的推崇以及商人的捐建有著密切的關系,是多種力量共同推動的結果。關公信仰向邊疆少數民族地區的傳播,主要通過修建廟宇和祭祀活動、文學作品頌揚、戲劇演出渲染、工藝美術烘托、節日慶典強化等方式不斷浸入各民族心靈深處。關公信仰傳播到少數民族地區,推動少數民族的文學藝術創作、豐富了少數民族的精神生活、強化了勇敢頑強的民族精神、深化了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促進了中華民族統一價值觀和信仰的形成、維護了少數民族地區的社會穩定、客觀上促進了統一的多民族國家的形成、發展與鞏固。
[關鍵詞]關公信仰;傳播地域;傳播路徑;傳播影響
中圖分類號:C95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9391(2024)04-0097-10
關公信仰肇始于漢族地區,明清以后逐步向少數民族地區傳播,在中國民間信仰體系里享有崇高的地位,形成一種不分階層、職業、族群都信仰的文化認同現象,具有強大的民族號召力、社會凝聚力與文化黏合力。
近年來,伴隨中華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史研究的推進和文化交流、文明互鑒認識的深化,少數民族地區的關公信仰研究不斷受到學界關注,主要集中在以下三個方面。其一,關公信仰在少數民族地區的本土化研究。才讓(1996)利用關公祭祀文獻,考察了關公納入藏傳佛教神靈體系的過程;[1]林繼富(2005)認為,西藏關公信仰經歷了從早期傳說、民間信仰到宗教祭祀的轉變,但是關公和格薩爾之間存在混淆形象的文化挪移現象;[2]加央平措(2010)則認為,關公信仰的格薩爾化是漢藏文化融合、異質文化本土化的重要案例。[3]黃柏權、葛政委(2014)和梅紅(2017)認為,關公信仰在容美土司等西南少數民族地區的本土化傳播過程極富包容性[4]和主體性[5],促進了中華民族的共同心理認同,體現了中華民族多元一體的歷史本質。其二,關公信仰進入少數民族地區的動因。齊清順(1998)提出清代內地軍民大規模入疆移民,為當地引進了關公崇拜系列文化活動;[6]在此基礎上,陳旭(2009)認為覆蓋全疆的關帝廟是新疆民眾虔誠崇信的關公信仰載體,見證了清代以來新疆與中原的密切聯系。[7]還有不少學者依托關帝廟的修造活動展開分析,認為關公信仰進入少數民族地區是多維因素促成,陳崗龍(2011)認為主要是受國家意識推動的,[8]何正金(2017)認為是基于國家和民間的共同推崇,[9]張磊(2023)認為是依靠官方、民間尤其是山陜商人等各種社會力量的多方推動。[10]其三,關公信仰扎根少數民族地區的社會影響。石甜、劉冰清(2015)對湘西苗族地區的關公信仰展開田野調查,發現相關關公文化活動能夠增強國家治理能力與水平。[11]馬清虎(2018)提出,安多藏區的關公信仰發展延續至今,已經實現了文化涵化,具備藏漢相融的文化特征。[12]在共同體視域下,王帥(2022)重新探討了藏傳佛教關公信仰的形成和發展,認為關公信仰在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過程中起到了紐帶作用。[13]
已有研究多從某一民族或某一地域具體研究關公信仰在少數民族地區的傳播和影響,鮮有從整體、宏觀上去關照關公信仰在少數民族地區的傳播,以此揭示關公信仰在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中發揮的重要作用。本文擬在已有研究的基礎上,考察關公信仰在我國蒙古地區、東北地區、新疆地區、青藏高原地區、西南地區、中部地區、東南沿海地區等傳播情形,以此全面呈現關公信仰在我國少數民族地區傳播情態,研究其傳播手段和傳播方式,揭示其傳播背后的推動力量,分析關公信仰在少數民族地區產生的深遠影響。
一、關公信仰在少數民族地區的傳播概況
關公信仰首先是在漢族地區逐漸形成,通過人口流動,特別是移民、商旅、宗教、軍事等活動,關公信仰傳播到我國的四面八方。漢區的關公信仰,首先發生于關公故里的運城、大義歸天的當陽、葬首的洛陽等地,常以關帝廟(關帝宮)為載體,由點及面,不斷向四周區域擴散。據初步調查,山西現存關廟建筑1500座,加上方志所載和建筑遺址可見者達2200座,由于自然和人為破壞已使大多數關廟不存在,以此推算,明清時期山西關廟當有萬座之余,全國有數十萬座之多。[14]7根據各地學者的調查和初步統計,少數民族地區也建有關帝廟或山陜會館,其中新疆9處,廣西4處,西藏2處,寧夏7處,內蒙古61處,[15]25河湟地區25處。[16]下面圍繞關公信仰向各地傳播的情況作如下考察。
1.蒙古地區
自明末以來,伴隨走西口移民運動和旅蒙商經商活動不斷推進,漢地移民把關帝信仰帶進蒙古草原。“在呼和浩特歷史上,歸化城和綏遠城就有好幾座關帝廟,它們中有的是漢族人修建的、有的是蒙古族人修建的,還有的是滿族人修建的。在歸化城,東茶坊、南茶坊、西茶坊和北茶坊都建有關帝廟,在綏遠城也建有關帝廟。”[17]《清稗類鈔》有相應記錄:“在歸化城佛教寺廟有大小昭,城北有清真寺,城南有關帝廟。”[18]1938清廷平定北路喀爾喀等處蒙古部落后,在蒙古各地建立新城,以滿營官兵駐扎和換防,如木城“原建關帝廟一座……供奉關帝、火神、馬王神像,東西配殿供奉財神、灶君神像”。[19]19蒙古地區的關廟修造活動離不開社會各群體的參與。從民族構成看,有漢族、滿族、蒙古族等;從社會階層構成看,有官府、商人、宗教人士、軍隊、平民等。蒙古地區不僅廣泛建有關廟,其祭祀活動也十分隆重。《定邊紀略》記載:“每年春秋二季,致祭關帝,供奉牛羊三犧牲,祭品香燭一設內閣恭繕祝版,筆帖式宣讀。將軍、參贊大臣率同司員滿漢官員蒙古王公札薩克臺吉等,跪聽宣讀畢行禮。”[19]21-22當地祭祀關公成為定制,每年春秋各一次,祭品之豐盛,參與祭祀人員級別之高,是一般祭祀活動所無法比擬的。
關公信仰傳入蒙古地區后,很快融入了本地習俗和信仰,最典型的是蒙古人把關羽和自己的民族英雄格斯爾合二為一,關廟演化為“格斯爾廟”。[8]蒙古族將關公與自己民族英雄格爾斯融合是其崇敬信奉生物行為表現,“伊拉古克散格根的達賴王呼畢勒罕上奏清帝,說他的化身其中有一世他托生為隨從格薩爾(關帝)的三十二位勇士之一,于是從那時起在朝克沁主廟內每天舉行祭祀格薩爾的儀式。”[20]409當關公信仰傳入蒙古地區后,深深融入當地信仰,并與本民族的英雄融為一體,格爾斯就是關公,關公也即格爾斯。
2.東北地區
早在滿族統治者入關前,努爾哈赤和皇太極就極為尊崇關羽。“相傳太祖在關外時,請神像于明,明與以土地神,識者知明為自獻土地之兆。故神職雖卑,受而祀之。再請,又與以觀音、伏魔畫像。”[21]伏魔畫像指的就是關公。“關羽、馬神諸祀,滿蒙漢軍旗人一律舉行。其祭品,牛羊豕雜牲皆有之,惟庫雅喇滿洲每殺犬以祭,而對人則詭言為豕也。”[18]3560可見,在東北地區,無論是平民百姓,還是軍人、官吏,無論是漢人,還是蒙古人、滿人都信奉關公,關公信仰已經具有地域性和全民性。
順治元年,清朝統治者在地安門宛平縣重修關廟。到了康熙時,滿族貴族階層更是視關公為忠心耿耿的保護神。康熙帝剛即位時,滿族統治政權尚不穩固,為鞏固統治,于是編造出關瑪法顯靈的故事,大肆宣揚關羽的忠義神威,推崇至極。以上一方面說明關公信仰在東北地區廣泛傳播的情況,另一方面說明滿族統治者對關公的高度重視,數位皇帝對同一處關廟御賜匾額,足見統治者對關帝的推崇。
3.新疆地區
關公信仰隨著清朝的軍事駐防和商旅活動逐步傳入新疆地區。乾隆十五年,在新疆哈密,當地官府及兵民眾議籌資修建關帝廟及更新關圣帝君神像。《關帝廟碑記》載:“余于己巳奉命防守斯土,敬謁關圣帝君廟,瞻禮之下,見其殿宇輝煌,煥然大觀。”[22]257-258清軍在新疆各地修建城池時,也修建了眾多的關帝廟。如乾隆三十七年建會寧城關帝廟,乾隆三十八年置奇臺縣,城內“有關帝廟一座,系光緒二年捐修……三個泉有關帝廟一座,系光緒四年金大臣倡修,大石頭有關帝廟一座,系光緒九年蔡統領倡修”[23]72-73。可知,新疆各地關帝廟的修建,清軍是重要的推動力量。
地方政府同樣重視關帝廟的修建。《清實錄》載:“新疆巡撫潘效蘇奏請,將添改蒲犂、皮山、伽師、洛甫、溫宿、輪臺、若羌、沙雅、鄯善、孚遠十廳縣,照例各額設文廟、武廟、文昌廟。”新疆吐魯番廳在飭臺吉諭文中寫道:“諭臺吉邁引知悉,照次飭令,預備木料建修關帝廟,并會同選鋒營,定于本月內動工,合行諭,飭為此諭。”[24]417可見,新疆各級地方官吏也是推動該地區修建關帝廟的重要力量。
旅居新疆的商人群體、當地紳士也是關公的崇拜者,是出資修建關廟的主力軍。例如,“伊塔道屬精河直隸廳,關帝廟一在城東郊,乾隆三十六年,陜甘商民陳大朋建……一在城南關,嘉慶六年,山西商民建……伊塔道屬綏定縣關帝廟,在綏定城東關,光緒二年,紳民邢彥春、魏玉建”[25]684。可見,外地商人群體、本地紳士也積極出資修建關帝廟,信奉和祭祀關公,推動了關帝信仰在新疆的傳播。
此外,共居于新疆地區的蒙古族、維吾爾族、錫伯族等族群也同樣信仰關公,關公逐步成為當地各民族所共奉的神靈。“關帝圣君被錫伯族奉為神明,幾乎錫伯營每旗均建有關帝廟,其造型和規模,在錫伯族各廟宇中除靖遠寺外,數其為最。”[26]471正是各方力量的參與和推動,關公信仰在新疆地區落地生根,并融入當地的信仰體系。
4.青藏高原地區
關公信仰傳入青藏高原的路徑主要有兩條:一是軍隊的推崇。清乾隆年間,關公顯靈的傳說得以空前傳播,尤其是在駐防新疆、西藏等邊疆地區的清軍,有大量文獻記載清軍作戰時關公顯靈的傳說。如駐藏清軍在與廓爾喀的戰爭中,當清軍處于絕境時,是關公顯靈扭轉了戰局。清軍營普遍認為關公在戰事關鍵時刻會顯靈,保佑士兵平安,獲得戰事勝利。札什城曾建有關帝廟,碑文記載:“舉凡王師所向,靡不誠服,關圣帝君實默佑焉……靈應異常,僧俗無不敬禮。”[27]97可見,清朝疆域遼闊與清軍南征北戰密不可分,而清軍百戰百勝又與關帝的護佑密不可分。青海也有清軍修建關帝廟的記載,如“清光緒七年,西寧總兵何作寐拆東關清真寺,以原木材重修禪寺關帝廟。二十一年焚毀。二十四年,中營游擊鄧咸林奉鎮、道命令,倡捐督工重修,恢復原狀”[28]1056。可知,駐扎在西藏和青海地區的清軍是修建關帝廟的重要推動力量,伴隨關公顯靈護軍傳說的傳播,清軍官兵對關公的信仰和推崇也得到了強化。
二是僧侶的助推。隨著藏族喇嘛、僧侶的弘法活動的推進,關公不斷以“護法神”的身份納入當地信仰中。關帝之所以被納入藏傳佛教護法神的行列,首先是章嘉活佛信奉并推崇關公,其次是八世達擦活佛、三世土觀活佛從宗教上進一步論證關公與藏傳佛教的淵源關系,再次是因為關帝在各民族擁有崇高地位和影響。七、八世達擦活佛進京弘法,深得乾隆皇帝青睞,乾隆六年,“由三世章嘉提名到北京將《智慧之鑒》譯為蒙古文,之后又把藏文版《丹珠爾經》譯成蒙古文,賜封為‘科爾沁諾音呼圖克圖’,并附短文《給關帝獻神飲法》……贊揚關公所做的貢獻”[29]389。作為中華傳統文化中的“戰神”,被正式納入了藏傳佛教“萬神殿計劃”。[30]492-493本來關公早就被納入佛教的護法神,納入藏傳佛教和苯教的信仰體系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關公信仰在青藏高原的廣泛傳播的結果,不僅使其成為軍隊、喇嘛崇拜的神祇,并與民族英雄格薩爾融為一體,成為青藏高原各民族信仰的保護神和文化英雄。
5.西南地區
西南地區的關公信仰也在多重外力推動下逐步傳播,首先,仍然與軍事行動有關。元明清時期的中央政府在對西南邊疆少數民族的治理過程中,不斷與當地各少數民族發生沖突,在征討過程中軍隊把關公奉為戰神,關帝信仰也隨軍隊不斷地向西南地區傳播。康熙三年,清官兵在對云南騰沖地區用兵時,先修關帝廟,所立“重修騰越關帝廟碑”記載:“未言治兵,先言祀神,瞻仰圣模,鼎新廟貌,亦惟是同得乎剛明正大之氣者。在人心若有見焉,而帝若有所應焉云爾。”[31]204可見,關公在西南軍隊受到普遍的推崇,只要軍隊駐扎的地方,就會修建關帝廟,借關帝之神靈護佑軍隊,以助戰爭勝利。
其次,地方官吏的倡導。鶴慶曾有關帝廟碑文記載:“鶴之關帝廟,在府治舊城之東北隅……余參任邊城,與太守金公奉天子命,爰恢其議,告諸文武僚屬及薦紳,都人土爭出財鳩工,圖拓而新之。”[32]307從云南鶴慶官員倡導修復關帝廟以及當地民眾“爭出財鳩工”之事可知,云南和其他地方一樣,從官府到民間對關帝的信仰都極其虔誠,他們也是推動關廟修建的重要力量。
其三,商人的助推。在滇川藏少數民族聚居區域,活躍在西南茶馬古道上的各民族商人貿易往來頻繁,“拉薩的云南會館,不僅供奉納西族的‘三朵神’,還奉祀有關公”[33]215。“寄托著商人們祈求關公佑其平安的信仰和期望,在滇西北商人眼中,關公本就是財神的象征。”[34]201可見,各民族商幫是關公信仰在西南地區傳播的重要推手。
6.中南地區
中部少數民族地區關公信仰也有廣泛的基礎,早在明朝萬歷年間,關公信仰在湖廣土司轄區廣泛流行。如湖南永順縣老司城舊有關帝廟,廟內銅鐘鑄有銘文,記錄了明代永順土司彭元錦崇拜關公事宜。民國《永順縣志》:“夢帝錫予以大刀紅馬。予即刻像,立殿于將軍山頂,書其額曰‘神武祠’。又蒙神節降護持,西之役,三戰三勝……乃命工范銅,鑄鐘鼎一,懸于廟左,用彰神武,而為之銘:洪惟圣帝,惟心天日。默佑于予,魍魎無濟。鎮我邊庭,時和歲利。”[35]454到了清代,湖廣土司轄區關帝廟數量更多。根據咸豐《長樂縣志》、乾隆《鶴峰州志》、道光《鶴峰州志》和民國《鶴峰州志》等史志記載,容美土司轄區有跡可考的關帝廟達14處,還有一些關廟未能載入史志,如《容美紀游》記載:“關圣廟在南門內龍脊上,甚壯麗。”[36]84在沅水流域苗族地區,關公信仰表現在關公廟、關公戲、敬拜關公的節日及訴訟等場合。錦屏縣平鰲苗寨有一份嘉慶十五年的訟神文書寫道:“二比自愿憑中鳴神,請伽藍一尊,皇經一部,雞狗六付,二比至南岳大王位前拈鬮。”[37]這里的“伽藍”即指關公,在當地民間訴訟中將關公作為見證神靈。湖南梅山地區也普遍信仰關公,留下了大量關公神像。可見,關公信仰在中南地區的土家族、苗族、侗族等少數民族聚居區也十分盛行。
7.東南地區
關公信仰在東南沿海地區具有廣泛的群眾信仰基礎,尤其在閩南地區。明初,福建東山就已修建了關帝廟,由于東山位于東南海疆前沿,處在抵御外來侵略的要沖和東南沿海軍事對峙的前沿戰場,自古就是福建四大海防基地之一,正如明正德年間碑刻《鼎建銅城關王廟記》所載:“銅城東,天尊堂之右,有祠一所,漢關羽云長之宮也……國朝洪武之二十年,城銅山,以防倭寇,刻像祀之,以護官兵。官兵賴之。”[38]356-357東南海疆的明軍官兵同樣信奉關公,以其威武神靈保佑官兵,激發將士保家衛國。東南沿海地區的關帝廟不斷出現,如龍溪縣的關帝廟“舊在芝山麓,明萬歷間總兵呼良朋改建,開元街右,國朝乾隆間重修,一在石碼鎮。”[39]561-562明清時期東南沿海地區的府縣多建有關帝廟,東南沿海百姓和官兵把關帝作為保疆衛國的“保打神”進行崇拜,以關帝的“忠義仁勇”精神鼓舞軍民斗志,同仇敵愾抗擊倭寇。
8.臺灣地區
臺灣地區廟宇眾多,據統計,“臺灣有關帝廟356座,其中臺南43座、高雄43座、云林39座、彰化28座、苗栗28座、臺北27座、南投26座、宜蘭22座,其余各縣有數座到數十座不等。”[40]183臺灣地區也通常把關帝與孔子并列為文武二圣,將關公作為倫理道德教化的楷模。嘉慶二十四年的“重修文武兩祠碑”記載:“國家臚陳祀典,自都城以及各府州縣,莫不建祠崇奉文昌帝君、關圣大帝者,所以振揚文教、扶植綱常也。”[41]25在東南畬族、高山族、漢族等地區,軍民信奉關公除作為戰神和保護神外,更多是以關公“信義”“忠勇”精神來教化民眾。
以上觀之,明清時期,特別是清初,關帝信仰通過官府的倡導、軍營的推動、商旅的助力、僧侶的崇尚以及地方民眾的參與,不斷傳播到我國邊疆少數民族地區,形成“村村建有關帝廟,九州無處不焚香”的局面。關公信仰由內地向四周邊疆地區的傳播過程,也是國家疆域不斷擴大、中央集權不斷強化、統一多民族國家形成發展的過程,關公信仰的傳播與國家治理、軍事行動、商業活動、宗教信仰相互作用,國家的政治、軍事、經濟、宗教力量是關公信仰向四周傳播的重要推手,關公信仰反過來對邊疆穩定、政權穩固、戰事勝利、商業發展、思想統一發揮了潛移默化的作用。
二、關公信仰在多民族地區的傳播途徑
明清時期,關帝信仰在多民族地區的傳播經歷了漫長而復雜的過程,而且各多民族和邊疆地區傳播的時間和速度也存在差異,傳播的渠道和方式也不盡相同。具體來說,主要通過以下幾種途徑進行傳播。
(一)通過修建廟宇和組織祭祀活動強化關公信仰
廟宇既是供奉神靈的神圣殿堂,也是信徒祭祀和行使禮拜的空間,是實踐信仰行為、頌揚神祇功德、灌輸信仰觀念、教化影響信眾的最為重要的場所。關帝廟作為祭祀關公、傳揚關公精神的場所,是傳播關公信仰、教化民眾最為重要的物質載體。從上述考察可以看出,明清時期,在多民族地區修建了眾多的關帝廟,這些關帝廟其中一個重要的功能就是祭祀關公,通過固定的、繁復的祭祀禮儀活動,將關公忠義、神勇等觀念傳達給廣大信眾,以此影響和教化民眾,形成文襄武弼之勢。例如,藏族地區就是通過大肆修建關帝廟,以關帝廟作為載體,使之成為祭祀關公的場所,通過祭祀等活動,使關帝信仰在藏族民眾生活中逐漸完成文化濡化的過程。[2]把邊疆地區的關帝廟當成“關氏家族神圣的格薩爾汗”,這完全符合嘉慶和道光時期的宗教民族融合政策。[30]493又如,云南省大理白族自治州鶴慶縣關帝廟的修建和祭祀活動就十分典型,“明正統間,為昭武將軍所重……而士而甿,而商而旅,過其廟莫不奔走瞻望,翕然起其忠義之心。”[31]201邊陲鶴慶通過修建關帝廟,使其成為當地士人、民眾、商旅“瞻望”的圣地,通過祭祀和虔誠膜拜,關帝“忠義之心”不斷感化各方人士,達到“人心正”“風教成”的目的。又如云南省西雙版納傣族自治州勐臘縣易武鎮,曾是滇藏茶馬古道上的重要源頭和驛站。乾隆初年,上萬名漢族茶商涌入此地,改造老茶園,開建新茶園。漢族茶商的進入為當地帶去了關公信仰習俗,易武鎮所轄的麻黑、曼秀、易比、漫撒、彎弓、曼臘、曼乃等村莊相繼建起關帝廟。“國內關帝廟分布廣泛,從黃河上下到長江南北,從黑龍江、烏蘇里江畔到東海和南海之濱,有黑龍江呼瑪縣金山關帝廟、虎林縣虎頭關帝廟,遼寧海城關帝廟,福建東山關帝廟、泉州關帝廟,香港和澳門關帝廟等;從泰山之巔到世界屋脊西藏,有雄踞東岳的泰山關帝廟,西藏拉薩、日喀則和江孜關帝廟等。關廟無所不在,無處不有。”[42]174-175遍及大江南北的關帝廟,成為各地各民族信奉關帝的載體,關公則升華為中華各民族的信仰符號,成為聯結各民族的精神紐帶。劉志軍對關廟研究后指出:“在中國歷史上文圣孔子與武圣關羽往往并稱,其內涵是以文武二圣之神道以設教化于萬民。文圣是理論的化身,武圣是行動的榜樣;文圣是倫理道德的倡言者,武圣是倫理道德的踐履者。”[43]以修建關帝廟為有形的載體,通過廟里組織的系列祭祀活動,以“武圣”為榜樣,踐行其道德倫理,關廟組織的祭祀活動成為傳播關公信仰的首要途徑,也是最為直接、感染力最強、最能為信眾所接受的傳播方式。
(二)通過文學作品頌揚關公精神
文學是在一定事實和依據前提下的再創作、再提升,創作者根據自己的思想、意趣充分發揮想象力,表達和宣傳自己的主張。關公信仰在少數民族地區傳播過程中,文學作品發揮了巨大作用,滿族長篇小說《關瑪法傳奇》①即是典型案例。《清稗類鈔》記載:“國初出師,恒載關羽像以從,所向克捷。及入關,乃崇祀之,尊與孔子并,滿語稱之為關瑪法。瑪法者,祖之稱,蓋尊之至也。中壁所祀,一為朱果發祥之仙女,一為明萬歷媽媽。”[18]3560-3561滿族人將關公放在祖先的同等地位,并將其故事編成文學作品“關瑪法故事”進行宣講,人物已被地方化、民族化,關瑪法出世于東海、盜耶魯里神馬、與超哈占爺比武,吃穿用具及禮節等均為女真生習俗。全故事不講“桃園結義”等段落,集中講關瑪法出世、習武、拯世等情節,頗具北方民族的個性。總之,關瑪法已經是滿漢相揉、民族融合型的神話人物。[44]293
滿族化的關瑪法故事,還傳播到蒙古族、錫伯族等民族中,深受各族人民喜愛。錫伯族人通過“念說”《三國演義》歌頌關公事跡,并把關公當作“忠義”的化身加以崇拜,使關公信仰深入人心。各民族民間文學中有大量三國故事和關羽的傳說,如劉魁立、張旭主編的《關公傳說》選錄了流傳在全國各地73個關公傳說,其中包括苗族的《火德星君關羽的傳說》、滿族的《關帝廟的由來》等。此外,全國各地關帝廟以及相關建筑都存在大量宣傳關公“忠義”精神的楹聯、碑刻。通過以上文學作品,特別是說唱類文學作品的宣講、民間傳說的廣泛傳承,關公信仰及其精神不斷傳入多民族地區,并銘刻各民族心田,代代相傳,甚至流傳至今。
(三)通過戲劇演出傳播關公信仰
無論是關帝廟,還是山陜會館,都建有戲臺,定期或不定期演出各類戲劇。涉及關公的戲劇極為豐富,主要包括《桃園三結義》《虎牢關》《水淹七軍》《千里走單騎》《溫酒斬華雄》《持金封印》《古城會》《三順茅廬》《收周倉》《華容道》《單刀赴會》《會襄陽》《取長沙》等。元雜劇代表人物關漢卿、王實甫、鄭光祖等人都寫過三國故事戲,京劇、川劇、徽劇、昆劇、淮劇、河北梆子、晉劇、蒲劇等各地地方戲也都曾上演過關公戲。通過各類關公戲的演出,關公信仰得以廣泛傳播。多民族地區的關公信仰,通過戲劇傳播的方式主要有兩種:一是在關公誕生日演出戲劇,二是演出與關公相關的劇目,以此紀念關公,宣揚其精神。《容美紀游》記載了康熙年間容美土司演出關公戲的情形:“十三日,以關公誕,演戲于細柳城之廟樓。大會將吏賓客,君具朝服設祭。鄉民有百里來赴會者,皆飲之酒。至十五日乃罷。”[36]138-139在紀念關公誕辰之日,容美土司舉行盛大的演出活動,土司王田舜年親自出面祭奠關公,邀請將吏賓客,百里以外的土民也聞訊參加,戲劇演出持續幾天。可見,容美土司及其民眾對關公的虔誠。又如,在云南省澄江縣陽宗鎮小屯村演出關索戲,“劇目有35出,其中關公戲7出,有《三戰呂布》《斬顏良》《誅文丑》等,關索戲在這一地區已經有300多年的歷史”[45]21。在湖南新晃侗族自治縣儺戲演出中,有大量涉及三國和關公的劇目,這類劇目是在原有的三國故事基礎上加入了儺戲演員的理解和詮釋流傳下來的,如《桃園結義》《過五關》《古城會》《開四門》等8出。這些劇目經過改造,完全吸納了侗族人民固有的生活習俗、審美追求、價值觀念。如“《桃園結義》根據《三國演義》改編而來,劇中劉備、張飛、關羽三人爬樹、搬石頭、甩稻草等表演,這些都是侗族民間常見的游戲活動。同樣取材于《三國演義》的劇目《關公捉貂蟬》中關公學侗族巫師做法降服小鬼的情節,在《三國演義》中也未曾見到”[46]。在酉陽土家族苗族自治縣流行的陽戲演出中,關公被視為主神,祭祀儀式中主要用的面具是關圣帝,“酉陽陽戲敬奉關圣帝為蓋天古佛伏魔關圣帝,表明酉陽陽戲三教合一的特性。從面具造型上看,酉陽儺戲面具關圣帝滿面赤色、臥蠶眉、丹鳳眼,神態莊嚴”[47]。
此外,傣族、白族、壯族、布依族等少數民族地方戲劇,把《三國演義》改編成本民族的劇目,以其本民族的審美和價值觀展示關公的形象。通過戲劇演出,形象生動地展現關公形象,詮釋和頌揚關公精神,強化了關公在各民族中的影響力,確立了關公在各民族的信仰地位。
(四)通過繪畫、雕刻等工藝美術展現關公形象
文學作品對關公形象的描述是抽象的,而雕刻、繪畫、刺繡等工藝美術對關公的表現是生動形象的,因此,通過民間工藝美術的再現關公形象是傳播關公信仰的最為生動、最容易為民眾所接受的方式。關公形象在元明時期通過《三國演義》等文學作品的描述逐步定型,民間藝人則通過發揮自己的想象,創作了千姿百態的關公藝術形象。民間工藝美術中的關公形象包括雕刻、繪畫、皮影、編織、刺繡、剪紙等多種門類,其中以各種形式的雕刻最為豐富。最為常見的是關帝廟供奉的關帝形象,還有雕刻在各種建筑上的三國故事等。例如巴塘關帝廟從主柱到橫梁,都繪有琳瑯滿目的唐卡壁畫,如《四大天王》《桃園三結義》《單刀赴會》《過五關斬六將》等繪畫,每幅畫都表現了一個完整的故事和傳說。此外如提刀關公、托印提刀關公、立刀關公、坐讀《春秋》關公、橫刀關公、騎馬關公、正坐持笏關公、白臉關公、紅臉關公、七痔關公等形象,表現形式豐富多彩,包括泥塑、木雕、石雕、銅鑄、陶瓷、國畫、油畫、唐卡、木版年畫等,形態各異。雖然民間工藝美術傳播關公信仰的感染力不及文學、戲劇,但通過生動、威武的關公形象展現了關公的神威,激發人們的崇敬之情,使其成為傳播關公信仰的重要補充。
(五)通過節日慶典活動深化關公信仰
祭祀活動是傳播關公信仰最直接、最集中、最生動的形式。關公祭祀分為官祀和民祀,官方祭祀各朝代都有嚴格的規制,清朝時尤為典型,官方祭祀關公是維系封建禮制的重要形式。民祀是民間自發組織的祭祀活動,除了在各地關帝廟舉行祭祀活動外,還通過舉辦關公廟會、關公誕演出等活動加以祭祀。例如,巴塘關帝廟是巴塘乃至整個康巴藏區首座漢式廟宇,其中單刀會紀念日是一年中最熱鬧的日子。《巴塘縣志》記載:“乾隆十三年,移駐巴塘的川、滇、陜客商聯絡駐巴綠營官兵在縣城東南修建關帝廟一座,并于每年農歷三月十五日舉行財神會,九月十三日舉行單刀圣會,屆時在關羽塑像前用三牲祭祀,頂禮膜拜,還大辦宴席,唱幾天川戲,以祭祀關羽。”[48]458巴塘每年舉辦的“財神會”“單刀會”,祭祀隆重、規模宏大,還要演唱川戲,周邊的藏族居民、寺院僧人喇嘛都踴躍參加,形成地方性的重大活動。在新疆,錫伯族信仰八仙、娘娘神、關圣帝君、劉猛將軍、灶神、門神等,每逢農歷五月十三日,各牛錄的關帝廟會舉行慶祝“磨刀節”活動,舉辦宴席,曰“替關公磨刀”。在錫伯族居住地,每年農歷五月十三日這天不僅有演出,還有摔跤等體育活動。前文列舉的容美土司五月十三日關公誕演出,也是盛大的廟會活動和祭祀活動。各種祭祀、歌頌關公的活動,不斷強化了各民族對關公的信仰、崇敬。
三、關公信仰在多民族地區傳播的影響
關公信仰作為各階層、各種社會力量都接受的民間習俗,在傳入少數民族地區以后,不斷融入當地民眾的日常生活,成為百姓精神生活的一部分,對各民族地區產生了極其深遠的影響。
(一)推進了各民族的文學藝術創作
明清以后,當關公故事、關公信仰傳入各民族地區后,成為各民族文學創作的重要源泉。在文學創作方面,各民族以關公或三國故事創作一系列小說、劇本、詩歌、對聯等,前文列舉了滿族的《關瑪法傳奇》、蒙古族的《三國演義》就是典型的例子。在民間文學方面,各地關于關公的傳說故事、唱本層出不窮,比如藏族把關公形象融進《格薩爾王》傳說中,極大地豐滿了藏族英雄的形象;蒙古族英雄史詩《格爾斯》同樣吸納了關公的故事。各民族幾乎都有關于關公的傳說,極大充實和豐富了各民族文學百花園。在藝術創作方面,關公信仰傳入各民族地區后,以關公形象為藍本,運用雕刻、繪畫、書法、編制、刺繡、剪紙等藝術形式,創作出內容豐富、形式多樣的作品。僅以梅山地區木雕關公神像為例,當地民眾裝塑、祭奉該神祇的祈保愿目范圍較廣,且呈現一定范式,最多見的為請神保佑家庭人口清吉、六畜平安、百事亨通、萬般如意、火盜永消、人財兩旺等。梅山地區如此眾多的關公木雕神像,足以說明關公信仰傳入各民族地區后對當地文學藝術創作的深遠影響,這種影響仍然延續至今。
(二)豐富了各民族的精神文化生活
不少民族多聚居在偏遠的地方,交通極為不便,互動交往甚少,長期過著日出而作、日息而歇的單調生活。關公信仰傳入各民族地區后,極大地豐富了各民族群眾的精神生活。一方面通過關帝廟或廟會的祭祀活動,給各族民眾提供了聚會的機會。關帝廟和廟會不僅是祭祀活動的神圣空間,也是周邊民眾聚會的場所,人們利用祭祀關帝的契機,聚會在一起,相互交流,傾訴情感,加深了解,增進友情,關帝廟會或祭祀活動就是一個釋放情緒的場,猶如現代城市的公園,成為鄉民精神休憩的去處;另一方面祭祀關公的演出活動給民眾提供了娛樂的機會。當關公傳說和信仰傳入各民族地區后,各地將關公故事和關公精神融進戲劇的創作中,并與當地民間藝術相融合,形成了自己的民族戲劇。關公題材的戲劇成為各民族地區的重要演出內容,豐富了民眾的精神生活。前面列舉的四川巴塘關帝廟的演出、容美土司關公誕演出、錫伯族“磨刀節”的演出即是例證。“關公祭祀活動中的演出為民眾枯燥乏味的精神生活帶來愉悅,他們或手持小板凳與馬扎,或席地而坐,盡享快樂。”[49]96再一方面廟會豐富多彩的娛樂活動為鄉民或牧民生活增添了樂趣。凡是廟會都會有當地的各種娛樂活動融入其中,比如比武、摔跤、玩獅子等活動,如錫伯族的“磨刀會”就有摔跤等活動。在活動中鄉民們可以觀看表演,參與期間,放松心情,獲得精神享受。
(三)強化了各民族英勇頑強的民族精神
關公信仰能夠順利進入各民族地區,并為各民族所接納,很大程度上在于其神勇精神符合各民族的心理需求。因此,在關公信仰傳入各民族地區過程中,附會了諸多關公顯靈的傳說,這些傳說無一例外都是關公顯圣助力戰勝敵人、化險為夷的故事。而民眾通過對關公的推崇、祭祀,將威武無比的保護神附著在自己的身上,使人們脆弱的心靈變得無比強大,行為變得更加勇敢,關公的神勇通過虔誠的信仰內化為強大的力量,不斷強化勇敢的行為。藏族把民族英雄格薩爾與關公合二為一,蒙古族將民族英雄格斯爾合二為一,滿族把瑪法與關公合二為一,這些都是試圖借用關公的神勇強大自己心靈的表現。通過關公的信仰,關公靈氣附著在本民族英雄或祖先的身上,從精神上強化了勇敢的信念,從行動上強化了勇敢頑強的行為。
(四)促進了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
關公信仰本身就是伴隨商業活動、軍事行動、宗教活動等不斷傳播到各民族地區的,其一,這些活動都是由各民族共同參與完成的,自然包含了各民族的交流互動過程。馬清虎認為,“清以降,經過滿清統治者和藏族上層活佛高僧多年的推動,藏區的關公信仰經過形象格薩爾化以及民間神話傳說,被納入藏傳佛教萬神殿中,實現了文化涵化”[12]。其二,祭祀關公過程中有廟會、娛樂、交易等活動,在廟會、娛樂、交易等活動的舉辦過程中,當地士紳主動倡導和組織,商人主動捐助,平民百姓積極參與,在地方官僚、宗教領袖、士紳、商人群體與當地信眾互動交往中重構了鄉村的社群關系,通過廟會等活動,鄉村各階層得以很好的了解和溝通,鄰里關系得以升華。其三,通過祭祀和信仰關公,從精神上將各民族緊緊地聯系在一起,促進了各民族精神、信仰上的交流和認同。因此,關公信仰、關公文化猶如一根鏈條、一條紐帶,將各民族緊緊地聯系起來,客觀上促進了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
(五)催生了中華民族大一統的價值觀念
早在商周時期就形成了“五服”分布的族群概念,春秋戰國有“東夷、西戎、南蠻、北狄”的分野,之后,“內中華、外蠻夷”“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觀念一直影響著中華民族的認同。明清時期,隨著統一的多民族國家的形成,需要在“大一統”觀念下從各個層面統一對中華文化、中華民族共同體的認識。關公文化中所蘊含的“忠勇、仁義、誠信”理念正好與主張大一統的儒家所推崇的“仁、義、禮、智、信”相吻合。明清時期,隨著關公信仰傳播到周邊少數民族地區,各民族在接受關公信仰的同時,也接納了關公“忠勇、仁義、誠信”觀念。由此,關公信仰及其蘊含的行為規范成為中華各民族的共有信仰和道德倫理,關公信仰成為中華各民族的共同信仰,關公信仰在中華民族大一統觀念的形成中凝聚了精神力量。
(六)促進了各民族地區的社會穩定
關公信仰傳播到各民族地區后,一方面,關公作為保護神能夠給予當地各階層民眾心靈的慰藉。“任何神都是用想象和借助想以征服自然力、支配自然力,把自然力加以形象化。”[50]113各民族接納關公信仰,將關公奉為至高無上的神靈,其精神根源在于處于惡劣自然環境的人們試圖尋求超人的力量去平衡他們內心的恐懼,關公的威猛形象和忠義精神恰好符合各民族的內在需求,“況關圣帝君,威神遠鎮,國家賴以永安;圣德靈應,萬民藉以庇福”②。關公作為戰神和武圣,自然能承擔保護神的使命。因此,有了關公的庇護,百姓自然可以安居樂業,過著穩定的生活,從精神層面維持著信仰地區的穩定。另一方面,關公文化中蘊含的“忠義”“誠信”觀念也在一定程度上約束人們的行為規范。歷史時期,各個少數民族地區多流行自然崇拜、圖騰崇拜,不同信仰集團容易發生內部斗爭,造成地區混亂。關公信仰傳入各民族地區后,“忠義”“誠信”道德觀不斷為各民族所接受,并逐漸成為各民族踐行的準則,為邊疆地區社會的穩定提供了思想保證。
(七)客觀上推動了統一多民族國家的形成發展
明清時期是中國統一的多民族國家形成的關鍵時期,特別是清朝建立后,一方面要穩固不斷擴大的疆域,另一方面要消除割據政權,強化大一統觀念。關公信仰正好適合各民族、各種政治力量的共同價值觀,通過對關公的推崇,將關公信仰滲透到邊疆和各民族地區,成為各民族、各階層、各種勢力共同信仰的神祇。因此,在一定程度上說,關公信仰在各民族地區的傳播,客觀上促進了統一多民族國家的形成和發展。
四、結語
關公信仰作為一種文化符號,向廣大各民族地區和邊疆地區傳播是多重因素互動的結果。關公信仰的傳播,從時間上看,主要集中于明清時期,在清初達到頂峰;從空間上看,遍布中國東西南北中各地;從傳播推手看,包括統治者的倡導和推動,軍隊的軍事駐防,商人群體對關公信義的推崇及踐行,儒釋道等宗教對“忠義”價值的吸納和宣揚;從各民族自身需求看,各民族多聚居在山地、高原、草原,自然環境極為惡劣,還要面對大自然帶來的各種生存危機,需要“忠義”“神勇”的保護神對其進行保護,借以獲得心靈的慰藉。關公信仰傳播到各民族地區后,逐漸融入到民眾生活的各個層面,并成為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紐帶和載體,對增強各民族的了解和友誼、構筑中華民族共有的精神家園、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促進統一的多民族國家形成發揮了極為重要的精神凝聚作用。
注釋:
①《關瑪法傳奇》,滿語稱《關瑪法烏勒本》,關便是關公的姓,不用滿語“瓜爾佳”音,說明其來源于漢族的關公故事。
②《重修八柳樹堡關帝廟碑記》,碑存偏關縣柳樹關帝廟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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