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圖像傳播與意象傳播呈現為一種獨特的共生傳播形態與結構。在中華文明的意象傳播實踐中,意象往往以圖像的視覺傳播為主要形式載體來實現信息與意義的傳播。在圖像與意象協同發生作用的傳播活動中,“圖像—意象”的傳播模式中呈現著從基礎媒介共生到最終共生傳播的共生形態。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作為抽象化的觀念性對象,其具體敘事開展與傳播實踐必然是需要借助一定的媒介與文化符號來進行和完成,而“圖像”與“意象”在此便發揮著重要作用?!皥D像—意象”作為民族精神氣質的媒介符碼與媒介場域,其在傳播過程中所展現出來的想象空間與傳播氣質也召喚、促進著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塑就與文化身份認同。在圖像的視覺傳播形式輔助下,意象所內含的意識形態機器也能很好地進入個體的意識機構,在勾連歷史、重啟記憶的過程中,受眾可以感知到既往的文明發展軌跡所包含的一系列精神特質,進而涵養其自身的民族氣質,喚起其共同體意識。
[關鍵詞]意象傳播;圖像傳播;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共生傳播;文明意象
中圖分類號:C95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9391(2024)04-0021-11
傳播的本質是交換信息、建立關系與建構意義,傳播中的信息、關系與意義,其生成、建構與發展皆離不開“符號”介入。不同文明、不同民族都有著屬于自身的獨特的言說系統——符號系統,同時獨特的符號系統也構成了文明與民族的獨特闡釋模式。如果以“建筑結構”去理解符號傳播,那么符號便是構成文明整體傳播網絡的基本材料;如果從“化學變化”的角度去闡釋,符號便是整體文明傳播運動中的最小粒子“原子”。但值得注意的是,在真實的傳播運動中,“符號”并非是割裂的、區隔化的“原子”,而是呈現出一定的“互動”甚至是“共生”狀態的,正如米德所提出的“符號互動論”,即只有將符號視為一個完整的體系,深入關注到符號之間的內在聯結性、有機交融性,才有可能去理解符號與其所表征的文明話語背后的真正內涵。在西學東漸的歷史浪潮下,中國哲學社會科學研究曾長期陷于“以西釋中”的窠臼。從符號學的整體發展進程中不難看出,作為基于西方文明土壤所生發的理論概念,符號學中“原子式”的思考模式依然根深蒂固,即將人類活動切分為不同的獨立元素或部分來進行研究,隨著研究的深入,雖然逐漸關注到“互動”“對話”與“聯結”的問題,但本質上符號學主張的依然是基于不同立場的各種關系的產生。中國的“符號”思維與西方不同,它更加呈現出一種“和合共生”狀態,正如《周易·文言·乾》所言“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合其明,與四時合其序,與鬼神合其吉兇”,[1]即在“天地”“日月”等不同的媒介符號中都可以在“和合”中達成一種媒介符號的“共生”。而共生是有機的,其不僅是“符號”之間媒介范疇的交叉,同時也是其所隱含的人類(民族)情感、文明屬性的和諧共生。
在中華文明五千年的思想資源與具體實踐中,能闡釋或代表中國“符號”思維與“符號”傳播實踐的便是中國獨特的“意象”體系?!皬姆柹a行為來看,“意象”本質便是通過對物質進行媒介化生產以成視覺化的象符,并在象符中進行主體情感與意志的隱喻,進而彌合在“言”與“意”之間的某種區隔”,[2]是理性與感性相統一、物質與精神相協調、虛與實相生的“理想”媒介形態。可以說,意象是中國獨特的言說方式與傳播符號。從中國的文學藝術及其他形態的民族文明傳播活動來看,“意象”作為中國言說符號貫穿于中國的種種傳播實踐當中。甚至從世界“意象”理論的發展來看,西方的意象派思想根源便來自中國的意象理論,是中國意象理論與西方圖像學、象征主義的融結,雖然因為文化資源的差異,中西意象內在理念與外在表現有所不同。但整體上,中國“意象”論也呈現出從本土走向世界,再由世界回傳至本土的傳播循環。這也使得意象理論從中國走向世界,走向更為廣闊天地,擁有了更為豐富的形態。在中華文明的意象傳播實踐中,意象往往嵌入在文學與藝術的活動中,以圖像的視覺傳播為主要形式載體來完成意象傳播,換言之,虛化的意象需要具體的圖像作品成為其闡發的媒介場域。關于“意”和“象”的各自媒介屬性與共同傳播關系探討中,劉濤提出“‘象’具有積極的媒介功能,其“出場”的目的就是緩解“言”與“意”之間的尷尬和矛盾”[3]而“意”則賦予了媒介之“象”一種更深層的象征意味,使得“意象”可以成為一個繪聲繪色、表情達意的完整媒介符碼,即在“視覺意義上形式與象征的結合,“象”進入到一定的象征系統,成為一個攜“意”之符”。[3]同時,劉濤認為圖像所表征的文化意象之所以能夠達到一定的勸服效果,是因為和特定的生活方式、價值觀念、情感訴求、歷史記憶、生命哲學或身份想象建立了某種象征性聯系,[4]而這種象征性的聯系或便可解讀成為表征性“圖像”與象征性“意象”的聯結。韓叢耀則提出揭示了“圖像”并非只是一個意義的文本,其因為內嵌著原初的圖像即“意象”,使得圖像可以成為一個意義傳遞與意象生成的重要媒介。[5]此外,劉慶、何飛等也從“中華民族圖像傳播”出發,提出圖像是媒介化表征,是使得“形象”或者“意象”等主客體交融的意義符碼得以體現與傳播。[6]王超群則從圖像及其意義的接收與闡釋的角度提出了圖像的傳播致效必須要通過“意象”才能得以實現,“意象”可以使得受眾產生持續性的自反思維,使得意義的表達與情感的認同得以成為可能。[2]謝清果、韋俊全等認為“意象”脫胎于圖像、物件等具體物象媒介,實現了媒介物質性與精神性的統合,同時提出“意象傳播”之命題,即“傳播者從自我認知圖式與生命圖景出發,以‘意象’為媒介符號,以其編碼與解碼為傳播結構,以調和內外、共筑認同為傳播旨歸所進行的一系列傳播實踐,以及由此建構起的一整套為共同體所感知、所意會的傳播形態”,[2]亦為本研究立足“圖像—意象”的共生傳播旨達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傳播提供很好的理論與話語參照。
不同歷史時期、不同題材內容的圖像作品無疑成為中華民族政治文化、精神生活的表征。而從深層次來說,圖像共情機制的觸發自然離不開對民族共識性意象的書寫。如果說山水草木、人文風物本身便是維系民族情感、文化等“想象共同體”的重要物質性媒介,那么圖像藝術及其意象生成過程便可視為一種再媒介化的過程,相對于原始的物質媒介而言,其更具整合性,也更具情感力。“圖像—意象”生產是過去民族經驗的一次個體性萃取,在個體與民族的全新交匯中,使得個體之情感記憶得以釋放與安放,使得主體得以完成對自我與他人、自我與民族、自我與世界關系的辨認與穩固,“接受者通過對往昔的內在體認,夯實個體經驗,從認知到認可、再到認同的交互建構,驅動共鳴性情感認同,完成由表層結構到深層結構的轉變”,[7]從這個角度來說,意象便成為民族共同文化記憶與共有精神氣質的容納空間與發生裝置。習近平總書記在2019年9月27日全國民族團結進步表彰會議上著重強調要“樹立和突出各民族共享的中華文化符號和中華民族形象”,[8]而各民族獨特豐富的意象符碼作為各民族文化符號與民族形象展現的支點,理應成為未來文化傳承發展與中華民族共同體發展之重要增量。隨著大眾傳播進程深入,視聽傳播已然成為當下受眾的主要傳播取向,同時人的主體性回歸也成為當下傳播的迫切呼喚,深入觀照中華文明意象生產與傳播之路,探究虛化之意象符碼如何嵌入具體的圖像媒介,并建構“圖像—意象”的感官視聽與精神意識共在的傳播模式,對外可以增強中華文明傳播力影響力,對內可以推進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實踐的深化。
一、互為融通:呈現共生形態的“圖像—意象”媒介符碼
早在華夏文明發展初期,“象”之傳播思維(涵指從基本物象到整體成像的過程)便得到了充分闡揚,在“群經之首”的《周易》中便有言“圣人立象以盡意,設卦以盡情偽”[9],可以說,在中華民族的思想傳播與實踐中,視覺化的“圖像傳播”思考便早已行遠。同時,中國人獨特的“意象”言說取向亦充分滲透在圖像敘事中。雖然說,圖像和意象兩者之間并非完全重合,有些圖像作品中未必使用或者形塑出意象,而有些意象也未必能完全進行視覺圖像進行傳達。但在圖像與意象協同發生作用的傳播活動中,“圖像—意象”的傳播模式中呈現著從基礎媒介共生(見圖1)到最終共生傳播(見圖2)的共生形態?!肮采钡乃枷肟稍醋灾袊幕小疤斓赝?,萬物一體”的“天地人”一體共生、和合共生的思想。如李約瑟所說“在所有的中國思想中,關系(‘連’)或許比身體更為基本”。[10]在傳播場域中,交流傳播的達成往往并非單一媒介、單一傳播模式在起作用,“傳播即交流,交流是動態的、互動的”,[11]在人類傳播活動中往往呈現出不同傳播媒介之間聯結,不同傳播模式之間協同的媒介共生、共生傳播形態。正如《毛詩序》中所言“言之不足,故嗟嘆之;嗟嘆不足,故詠歌之;詠歌不足,手舞足蹈”,其既頗具畫面感地總結人類交流傳播的普遍方式,也道出在交流交往中言語媒介、身體媒介等往往是共存共生的,而言語傳播中也往往協同著情感傳播、身體傳播等形態。因而,從共生關系形態的角度去探討圖像與意象如何相須為用、圖像傳播與意象傳播如何相輔相成,無疑能為我們打開圖像傳播、意象傳播研究的新視野,在兩者互照、互構中不僅能深入探照各自的傳播模式,還能在聯結中拓展各自的傳播范疇,具有重要的研究和實踐意義。
從“圖像—意象”的媒介符碼共生形態來看,圖像的傳情達意是通過意象來實現的,而意象往往也成為中國文明語境中圖像傳播的核心要素與傳播發生機制,如果說圖像是視覺表征層面的物質性、靜態的符碼,那么意象是情感意識層面的活態的、動態的符碼。同時,在圖像作品中可能融結著一個以上的核心意象。因而,在“圖像—意象”的共生關系形態中,圖像往往呈現為一個空間化、場域化的符號,或者說,圖像被視為意象的符號空間或符號場域(見圖1)。因此,在“圖像—意象”中便呈現著物質視覺表征與情感意識作用相聯結的“心物相合”,以及物質性媒介與意識性媒介相生的共生形態。
(一)圖像:將民族精神氣質靜態化的物質媒介
“在視覺轉向和圖像傳播的當代社會,圖像成為傳遞概念、認知世界的重要形式”,[12]毫無疑問,在當下的傳播方式中,圖像傳播的方式超越言語的壁壘作為一種世界性通用語言存在。在文明發展過程中,圖像既是文明傳承與傳播的重要媒介,亦內化著民族深層的意象符碼的空間型媒介?!皥D像是人們表達情感、認識世界的基本方式,也是價值觀傳播的重要載體”,[13]“圖像敘事是以外顯性的視覺符號作為表意系統再現和傳遞意義的方式”。[14]
何為“圖像”?一般意義上,圖像是指人類對自然物象與景觀的一種視覺化的主觀反映與再造,將物象進行場景化記錄與再現。正是因為圖像的“景觀”特性,使得其在人類文明的交往傳播實踐中往往作為一種文化記憶空間裝置,即通過不同的線條、光影、色彩等,建構出不同的母題情節與母體形象,并創造出附著在母題情節與母體形象之上的、與之相生的或顯或隱的故事空間與行動空間。在世界文明發展過程中,無一例外都能看到在早期人類文明的發展階段,以“圖”言說一直作為一種主要的溝通交往與生活方式。在中華文明發展過程中,“象”既是其內在氣質表征之媒介符碼,也成為文明自身言說與傳播的重要方式。在文明傳播過程中,“圖文并茂”的理想言說與傳播狀態并不時常能實現,圖像之傳播相較于文字之傳播,更易喚起民族認知圖式,其不僅彌合著文字敘述的線性思維,展現出更為塊狀的、面狀的認知視野,使文明傳播更具畫面感與空間感,而且相較于文字的“線性”聯結特點,圖像傳播更加強化了受眾的身體與靈魂的在場,激發更深層體驗感。
在華夏文明早期階段,圖像一度成為文明發展、傳承與傳播重要媒介。在諸多文明遺址中存在著先民以圖像來記錄勞作、生活場景的遺跡,比如廣西花山、甘肅敦煌莫高窟的壁畫均記載著不同民族生產與交往之圖景?!皥D像作為一種敘事手段與記憶媒介,與文本、影像、聲像等審美形式在‘民族—國家’的認同形塑以及民族共同體的建構中具有重要意義”。[7]可以說,中華文明發展過程中留存下許許多多圖像藝術,無論是作為文化遺產甘肅敦煌壁畫、廣西花山壁畫,還是作為嵌入民族日常生活的年畫、門神圖等,這些圖像藝術既是過往民族生活之實證,也是探索民族精神之密鑰,它們內蓄著華夏民族的生命意識與生活觀念,真切地反映著民族交往與發展之過程,實現中華民族對自我文化身份的體認。羅蘭·巴特曾指出“受眾理解圖像的一種行為,即圖像內部所包含的信息、客觀符號,應成為一個有意義的編碼場,受眾閱讀這些圖像,就會按照‘約定俗成’的認識方式來進行解碼”,[15]圖像在民族文明的發展與傳播過程中,更多是作為一種承載著民族精神記憶、形構著民族氣質的“場”,即一種物質空間而存在著。圖像作為中華民族文化記憶與中華文明氣質彰顯之媒介,關于圖像話語的建構與傳播,可以經由圖像之媒介符碼與共情傳播之形態去構建起文明之傳播氣質,并推進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聯結與一體化。諸如清明上河圖、百駿圖、千里江山圖、洛神賦圖等中國重要的圖像作品,其作為主體之情志、審美與民族文明物象交融而成的視覺化符碼表征,或柔美剛健、或壯闊清麗,從不同的側面展現著文明多元之氣質。通過對中華文明歷史上豐富的圖像文明探賾中可以看出,在圖像符碼的編碼創作中完成民族氣質與國家形象的建構,也在圖像符碼的情感傳播與解碼中實現了中華民族共同體內在意識與外顯氣質的確證與鑄牢。如北宋王希孟所作的《千里江山圖》借由亭臺樓榭、草木山川等不同意象的組合與形構完成畫作的整體視覺傳播,在清麗的江南山水與熱鬧的江南市集場景中,我們可以窺見古代中國昌盛與繁榮的形象,為中國的大好河山、秀美風光所折服,油然升起對祖國、對文明的認同與自豪。
(二)意象:將民族精神氣質活態化的意識媒介
米歇爾在《圖像學:形象、文本、意識形態》一書中有言“圖像學討論形象問題。形象即意象?!盵16]圖像傳播的發生機制與最終效果達成,無法脫離所使用的意象與形構意象空間。而圖像傳播之最終旨歸亦可以說是通過對“圖像”本身“立象”的解讀之外,超越所有“圖像”與“言語”,達到深層觀念與意識層面之“意”,即從圖像到意象,亦如學者趙伶俐所言“意象是意義與圖像的有機結合體”。[17]從“意象”結構看,其為“意”與“象”之組合,即主體之“意志”與客觀之“物象”的統合,是一組主客共在的雙音語素合成詞,《思維辭典》中也將意象描述為“由表象概括而成的理性形象,是事物的表象與主體對深層之理解的辯證統一”。[18]同時,在“象”的符號表征之下還內嵌著情感傳播的結構,從“立象以盡意”便可看出古人之所以制“意象”便是為了傳遞未能言語之意義與情感。“意象”具體生成過程可以言之為:主體在通過對圖像與文字的審美解碼后,基于圖像與文字的編碼信息,經過文化背景與自我意識加工之后所形成的一種統合著“共性”與“個性”的活態形象,而這個活態的形象遇到類似的物質支撐便會重新被激活,甚至在重新“交互”中拓展出更大的內涵,同時它“是一種承載個體記憶或集體記憶的結構體,具有超越圖像存在的意義外溢的‘富余價值’”。[14]
從康德哲學來看,圖像視覺結構背后皆有基礎性的“意象圖式”幫助它們完成其視覺修辭實踐?;蚩裳灾?,“意象”即一種表征共同體想象的話語形態與認知圖式。在歐文·戈夫曼看來,圖式一般是指一種心理認知的結構,是視覺框架傳達實現的關鍵。相較于事物原本的特征來說,心理圖式在人類認知中發揮著更重要的作用,它像是運算與加工的裝置,在主體的完形心理中完成對事物的理想認知與闡釋。而萊考夫也曾提到“每個理想認知模式都是一個復雜的結構整體,即格式塔結構,并且運用了四種結構(即命題結構、意象圖式結構、隱喻映射結構與轉喻映射結構)的原則”[19]466,而萊考夫也將這種認知推理與完形的圖式稱為“意象圖式”,并強調“意象圖式在知覺和推理中起著主要作用?!盵19]466在萊考夫之外,阿恩海姆也同樣高揚意象在圖像視覺傳播中的重要作用,他認為意象是構成人們認知與闡釋圖式的基礎,意象本質上也是一種圖像,只不過充滿著主體情志與認知邏輯的特殊圖像,而意象在超越個體情志與認知結構,成為一種產生社會共鳴、共情的普遍結構時,其結構便在穩定中上升或演變為真正的“意圖圖式”。而當意象成為一種共性的認知模式——“意象圖式”,其也自然超越了個體與群體的心理層面,觸達到更為廣闊的文化層面?!耙庀蟆北愠蔀閮惹吨撁褡逭J知圖式的符碼,同時成為該文明的某種帶著特殊編碼機制的、隱秘且獨特的文明話語形態。該文明語境中的民族可以在解碼后,以意象及其背后的“意象圖式”去辨認、確證自己的文明存在與文明演進。
同時,意象傳播貫穿中國的文明發展與傳播實踐的全范疇,無論是國際傳播場域的“東方雄獅”“阿中哥”,還是對內面向中華民族與華人僑胞的“祖國母親”“黃河母親河”,這些意象承載著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文化情感,同樣亦可以從中探賾中國形象傳播的演變與發展。比如從他者話語下的“東方雄獅”“東亞病夫”與中國自主話語下的“阿中哥”等意象的建構與傳播,便能從中看出不同歷史階段他者對中國的形象認知?!皷|方雄獅”意象話語來自拿破侖,他在面對阿美士德提出只有戰爭才能打開中國時進行了反駁并說道“中國是一只熟睡的雄獅”,足可以見當時中國強盛的歷史形象?!皷|亞病夫”的意象在清末到新中國成立之初一直為西方他者所高頻使用和傳播的,用來攻訐、貶低中國的意象符號話語。其最初產生于上海英國人所辦的《字林西報》上的一句話“夫中國——東方病夫也,其麻木不仁久矣”,后來被西方他者廣泛用在奧運會等各個國際傳播場域中。隨著新中國的成立和中國國力的增強,“東亞病夫”的他者意象也逐漸消退。再到粉絲文化中所生成的“阿中哥”意象,將中國形象擬人化,可以看出當下的國民對于中國的可愛、可親、可敬的形象已經出現自發性的認同與維護。可以說,意象一直作為中國形象傳播與中華民族進行家國認同的重要媒介符碼,承載、記錄并整合著中華民族在不同時期的精神氣質,其生成、演進的過程內合著中華文明發展的過程,也自然成為中華民族自我傳播與對外傳播的媒介域。
二、互為表里:作為“圖像傳播”內在發生機制的“意象傳播”
圖像可以被視為一種媒介化的文化景觀,即圖像本身是具有媒介屬性和傳播功能的,是傳播主體以“圖”的方式對社會、對時代、對他者的交流與撒播,其除了符號表征能指之外,更深層的精神所指。在圖像傳播功能實現的過程中,其核心意象發揮著重要作用。同時,“圖像”為“意象”提供了一個寬闊的媒介域,將“意象”與“留白”并置于“圖像”的媒介場域中,在具體物象與精神想象的雙重交疊中,實現視覺傳播與認知傳播的共生傳播,并完成受眾對本民族風物、民族氣質的完型與確證(如圖2)。因而,可以說圖像傳播以意象傳播作為其內在傳播機制,意象傳播也使得圖像傳播得以超越表面的感性圖像,進入到傳授主體的理性認知層面,并使得群體歷時性文化記憶與共在性交往實踐得以聯結。
可以說,在中華文明語境中,圖像傳播往往伴隨著、嵌透著意象傳播。圖像作品在某種程度上映射著民族的意識與氣質,是一種視覺傳播形態。而意象傳播作為一種認知傳播形態,作為中華文明標識的凝練式集成,自然成為民族意識與氣質的獨特裝置。因而,在新的世界傳播語境與“增強中華文明傳播力影響力”“促進文明交流互鑒”“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時代態勢與國家文化事業發展命題之下,“利用圖像講好中華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歷史故事與當代故事是視覺文化時代敘事方式轉變的邏輯必然”。[14]
(一)物質與情感融結:意象傳播實現感性與理性的聯結
在圖像的視覺框架內,往往皆呈現著全民族甚至全人類所公有的、能實現彼此共同交流與對話之“原型意象”,諸如“鄉土意象”“母子意象”“災難意象”等等,而圖像在其傳播過程中得益于意象賦能,使其整體敘事結構的情感力被激活。同時,意象的傳播亦喚起受眾附著在這些意象原型與母題上文化記憶與情感,正如葉舒憲在《神話——原型批判》中所說“一旦表現了原型意象,就像道出了一千個人的聲音,也將所要表達的思想從偶然和短暫提升到永恒的王國之中,把個人命運納入了人類的命運”[20]。由此可見,意象尤其是原型意象的言說力與傳播力可謂“一兩撥千斤”,其亦成為民族或文明話語體系的原點。同時,圖像文本的自身所具有的審美功能的屬性也在意象使用與傳播中得以展現,情感傳播與情感治理的功能也被進一步彰顯出來。
“以圖記事”在人類文明發展與傳播實踐中一直充當著重要的存在,甚至“圖像”的傳播方式在很長的人類歷史時期中也作為主導性的交往交流方式。以圖像為中心的“視覺傳播”與“多模態話語”已然成為當下媒介的主流傳播形態,“圖像傳播”亦再次受到學界的重視,其在新語境下所觸發新面貌、新形態也成為學界所關注的重點??梢哉f,在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圖像敘事與傳播過程中,意象起著關鍵性作用。圖像傳播中的“意義建構”,亦必然有賴于圖像內部所呈現的組織化與體系化的語法、句法和邏輯,而其開展的基點便是圖像中所展現的核心“意象”符號。
意象在傳播中呈現著從表象符碼,到個人化意象解碼再到群體意象問詢逐層深入的過程。在《視覺藝術中的意義》一書中,潘諾夫斯基將圖像生成與傳播過程中的意義建構分為三層,分別是:自然意義、間接意義和內在意義。自然意義,從圖像傳播的角度,既是表層符碼的能指,包括構成圖像的色彩、線條、造型、光影、筆墨等要素;間接意義,即圖像傳播符號的意義所指——象征意義,比如附著在圖像意象上的民族情感、民族身份、文化記憶等等。而內在意義,即是在情感、身份、記憶等這些特質中所形構的一種體系化的精神觀念。而意象便是貫通著圖像“自然意義”(意象符碼表征形態)“間接意義”(個人化的解讀)與“內在意義”(群體性的問詢)的關鍵符碼,它經由色彩、線條等成像手段建構,承載著民族主體的象征性表達,也沉積著主體的文化記憶與身份認同。意象的傳播過程并非只是“媒介物”的展演過程,而是要通過媒介物質實現情感性的隱喻,通達主體之意識,進而實現觀物觀人并觀感情。圖像中所呈現出來的一系列“意象”符碼既是文明物質性的媒介化呈現,表征著文明演變的客觀歷史軌跡,同時也是文明內在情感氣質的標識性提煉,內蓄著民族與文明的感性情感認同。意象將媒介物質與主體情感傳播聯結為一體,實現了感性的視覺“心物”與理性的內在“心知”的融合,正如視覺心理學家阿恩海姆所言“視覺意象是溝通感性與理性、感知與思維的橋梁,思維需要通過‘視覺意象’運行,只有以‘視覺意象’為中介,圖像文本的視覺‘感知’才具有了‘理性’的基礎以及‘思維’的可能”。[21]
(二)時間與空間互通:意象傳播實現交往與認同的聯結
在中華文明五千年發展譜系中,文明“意象”一直流轉其中,推動甚至主導著中華民族與中華文明的具體發展實踐,圖像通過各種“意象”符碼記錄著民族交往融合與文明源遠發展之事跡,而這些意象符碼系統也成為民族進行自我言說的絕妙隱喻與精神確證的重要標識。意象的發展本身也蘊含著時空傳播的理路,意象生成是需要經過歷時性的錘煉與淘瀝,其內涵與外在形象呈現出歷史演進的過程。同時,意象66B81qaYIyDOae71KeCjHQ==本身便是民族記憶與情感的媒介空間。在意象傳播過程中,人們基于自我的文明語境對該意象進行解碼,并以此來重溫意象所承載的文化情感與生存體驗,將所有的歷史記憶與文明認同通過意象的展演與傳播進行激活與穩固。可以說,意象不僅是民族認知的一種內在圖式,其也嵌透著民族文化起源、發展之歷程,呈現出空間時間化的媒介生成過程。
意象的生成是歷時性的,呈現出中華文明所具有的“連續性”的突出特性。意象的歷時性亦使得其可以在意象傳播的過程中,賦予受眾以一種真實的、視覺化的歷史現場,使之跨越當下時間觸及更多文明歷史時空,實現古今貫通的民族意識對照。意象本身是將群體之“意”凝結為具體或抽象之象來進行言說,群體之“意”作為“集體記憶”,是“一個特定社會群體之成員共享往事的過程和結果”,[22]這也從側面證明意象傳播的本身包含著時間傳播的形態,即在意象的歷時生成、發展中,其自然也成為民族集體記憶之載體,承擔著民族共同內部成員進行情感聯系、族群認同的重要功用,成為“共同體成員共享往事的過程和結果,是一種關于群體的共同性表征,是族群認同的基本依據,是共同體合法性的重要來源”[23]同時,中華文明中的各種“圖像”通過將文明意象進行場景化、視覺化呈現,使之與人類的現實生存空間、精神家園想象連接在一起,完整著人們的家國想象與空間認知。可以說,意象是家國形象以及附著在家國形象上的家國情懷的有效“物證”與媒介紐帶。它不僅對內,成為蓄存著民族集體記憶、共同體意識的記憶空間與精神空間;對外亦成為國家形象書寫、描繪的符號空間??梢哉f,意象生成與發展呈現出時空交融的形態。譬如廣泛出現的壯族彩陶、背帶、銅鼓等物質媒介上的“蛙”之意象,其首先便呈現出時間傳播的特性,其儲存著壯族人民不同歷史時期的文明記憶與想象,包括稻田耕作與生產實踐記憶、青山綠水的家園記憶以及民族對風調雨順、多子多福的生命想象。其從象形之“蛙”到人形之“蛙”的歷史演進過程也體現了隨著生產力的發展、社會治理制度的變更,從自然生靈崇拜轉向了神人崇拜。同時,“蛙”意象的生成還呈現出空間傳播的特質,其作為民族核心意象無疑也成為民族過往經驗與集體感受的“記憶空間”,而通過不同時期“蛙”意象的藝術再創作、媒介再書寫等傳播實踐,“意象”作為“記憶空間”也得以不斷進行擴容,并成為一個可以被不斷闡述與不斷發展的活態文本體系。
在中華文明賡續中所孕育、流傳的種種標識意象儼然呈現、記錄著中華文明時空演進過程及中華民族生命傳播圖景,中華優秀傳統文化、革命文化、社會主義先進文化等不同文化傳播實踐中也嵌透著意象的使用與傳播。不同的文化形態也賦予了原初的母題意象以更多元的內涵,甚至進一步生發出新的意象。文明意象既彰顯著民族的自我傳播與對外傳播實踐,又承載著民族的集體記憶與共同意識,成為連接過往、現在與未來的民族精神象征之網,對各民族的情感認知、國家信仰、身份確證都起到重要的引領作用。同時,意象傳播也可成為促進共生式交往的傳播形態,因為意象本身便是一種聯結著民族歷時性記憶與民族想象空間的媒介符號,“對于本民族的讀者,或可促成其皈依性的文化認同;對于異族讀者,或可促成其開放性文化視野?!盵24]在元宇宙等未來媒介新形態不斷生發的當下,人類傳播正召喚著一種共時、共在的縱深全景式的傳播環境,“意象”的發掘、建構與傳播也使其成為可能,也在當下人類交往實踐與傳播形態中呈現出巨大意義。
三、互為一體:“圖像—意象”傳播與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
在中華文明傳承與發展過程中,各式實存“圖像藝術”及其所承載的“文明意象”一直以來是中華民族重要的物質文明與精神資源,它們作為民族文明事象記錄與傳播的重要媒介符號與媒介場域,同時亦是民族情感與記憶儲存、提取與重新整合的記憶場域。本尼迪克特·安德森在其《想象的共同體:民族主義的起源與散布》中提出“民族是一個想象出來的政治意義上的共同體,即它不是許多客觀社會現實的集合,而是一種被想象的創造物”[25],“圖像—意象”作為一種媒介場域以及記憶場域,無疑是構筑民族情感、文化與政治等想象圖景的關鍵性元素。它們不僅是共同體完成內向認同的重要媒介,也是共同體進行言說的符碼。
(一)意象與意識生成:“圖像—意象”傳播與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建構
民族共同體意識、共同體精神作為抽象化的觀念性對象,其具體敘事開展與傳播實踐必然是需要借助一定的媒介與文化符號來進行、來完成,而“圖像”與“意象”在此便發揮著重要作用?!皞€體精神層面的記憶可能會隨著身體的消亡而湮滅,但外置的記憶總是存在于特定物質性圖像媒介或人類物質性實踐活動中”[7],通過對外顯圖像與深層意象的深入解碼和闡述,不僅可以透析出其獨特的言說與傳播結構,還可以從中探賾出民族之生存境況,以及其所內化在種種意象符號中的氣質,比如徐悲鴻之《奔馬圖》(見圖3)便經由“馬”意象的不同形態的圖像呈現,透過感性表象傳播出隱含其中的堅韌雄健的民族主體氣質?!榜R”一直以來都作為中華民族言說的重要意象,以馬類人,便有“老驥伏櫪”“龍馬精神”之言,而在圖像藝術中,徐悲鴻更是通過對馬形象的精巧描繪建構并展現出了其強健不屈,奮勇不止的“意象”之馬,并經由意象之傳播回應著抗戰時中國人在國難當頭的生存境況下依然剛強不屈的精神氣質。
同時,“圖像—意象”傳播還需要關注到傳授主體的文化語境與文化身份的問題。凱倫·科茨曾有言“圖像在情感、智力和社會交往層面上對我們訴說,但它們傳達的信息并不透明;對這些信息的理解會受到我們的具體記憶和經歷以及我們對文化中其他文本的閱讀經驗的影響。”[26]158可見,“圖像—意象”的傳播指涉著民族的共同文化語境與共同體意識。“圖像—意象”傳播的實現取決于個體內在認知圖式是否能對“圖像—意象”背后的文化記憶進行正確編碼與解碼。正如布爾迪厄所言“一件藝術品只有對擁有文化能力即擁有文化語碼才有意義和興趣”[27]7,個體包括言說方式、思維方式、價值觀念等生存習得,無法完全脫離集體社會而獲得,從而個體之意象編碼、解碼某種程度上亦反射、暗合著集體的生存思考。傳播主體作為“圖像”的創作者與“意象”的創作和使用者,他們以“圖像—意象”的形式來完成自身主體記憶的建構,表現為傳播主體基于時代文化語境以及自我生存境況、文化主體性、個人審美情感與知識背景等因素,通過創作出不同圖像,呈現出具有思想力、情感力的意象符碼。這些意象符碼或延伸自原有文明意象或開創出新意象符碼,某種程度上拓展、豐富了該民族/文明其原有意義維度與體系。同時,傳播主體在使用、編制意象符碼的過程中所呈現的以個人思考去回應其文化語境、文化身份的行為,本身也是一個從個性到共性的過程,而意象符碼所隱藏的共同母題(即共性情感因子和共同文化敘事)亦能使個人的意象傳播有效被共同體所感知與接收。譬如,宋徽宗趙佶所繪之《芙蓉錦雞圖》便是通過“錦雞”這一“德禽”意象與“芙蓉”這一盛世意象的呼應,來實現對國家與民族共同體的德性教化與德性傳播。此外,王冕《墨梅圖》里“梅”意象里所傳播的高風亮節的氣質,也回應著民族共同體對于美好人格的追求,以及對意象所承載的民族自我氣質的認同。君子群體作為中華文明“衛士”來談,社會的君子人格、君子氣質的涵養與教化,便是通過梅、蘭、竹、菊等“四君子”意象以及松、雁等意象在不同視覺圖像的展演與傳播來踐行的。
(二)意象與意識鑄牢:“圖像—意象”傳播與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
“中華民族共同體視覺意象是各族群眾在交往交流交融實際中經過思維創造后的指涉物,是連接理性思維與感性思維的橋梁、融合解釋世界與改變世界的媒介”[28],“圖像—意象”作為民族精神氣質的媒介符碼與媒介場域,其在傳播過程中所展現出來的想象空間與傳播氣質也召喚、促進著民族的共同體想象、共同體意識的塑就與文化身份認同。就“圖像—意象”傳播結構中的內在發生機制—意象傳播來說,意象本身包含著“象”之敘事文本與“意”之精神內核,以及意象背后內化著民族認知思維的一整套“意象圖式”,使得意象本身就是一個完整的微型文化結構,這個文化結構除了內容層面的“敘事文本—精神內核”,也聯結著主體層面的“個體傳播者—受眾群體”。在意象的傳播結構中,不同的受眾可以從其所處的社會階層、知識背景、氣質特性出發對意象本身所編碼的“敘事文本—精神內核”進行解碼,而這個解碼的過程亦是一種民族共同體意識嘗試“教化”的過程。在圖像的視覺傳播形式輔助下,意象所內含的意識形態機器也能很好地進入到個體的意識機構之中,在勾連歷史、重啟記憶的過程中,受眾可以感知到既往的文明發展軌跡已經所包含的一系列精神特質,進而涵養其自身的民族氣質,喚起其共同體之意識。諸如“龍”之圖騰意象文本便承載著民族英勇不屈、拼搏進取、奮發向上之民族精神,以及美好吉祥之企盼,同時一代代“龍”的意象傳播實踐也形塑了華夏人民關于“龍的傳人”的身份認知與認同,涵濡于華夏民族生產生活實踐的方方面面,而“圖像—圖騰”上的“龍”之意象也成為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之重要精神資源與可行路徑。
“圖像—意象”的傳播緣何能形塑并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其發生機制可以分為“提取記憶—詢喚認知—完成認同”三個層面。首先,在不同的文明時空中創作主體與受眾對“意象”的再創作與再審視的過程,本身便是民族記憶再“提取”之過程。其次,在“意象”文本的“閱讀”與“續寫”的過程中,主體之情感認知被詢喚,最后并以此確認著自我與他者、自我與民族之間的關系,并在情感傳播中進一步激活、深化著壯族自治區人民所共享的歷史記憶與民族想象,使得主體實現對民族共同體之認同,并在具體的生命傳播實踐中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并實化民族之發展。正如安東尼·史密斯在《民族主義:理論、意識形態》中所說“現代民族一代接一代的民族認同也正是從由民族的族群基礎所帶來的神話、記憶、象征和傳統中得以不斷地持續,這一切都使得民族在面對一系列新的挑戰中能團結自己的成員逢兇化吉,勇往直前?!盵29]以圖像形式所形存的“意象”是民族進行共同體敘事與共同體傳播的重要符碼,而意象的動態生成與傳播,也使得共同體敘事充滿著想象與言說之張力。一個民族之意象群既是從感官到心理的能動“符碼”系統,也是民族記憶與情感的發生裝置,通過意象的組合、傳播也能觸發民族的身份與意識認同。
可以說,文明傳播過程所建構的意義之網往往是通過媒介所建構起來的傳播故事與闡釋圖式來完成意義的生成與流動。而在中華文明的傳播過程中,民族傳播主體其從時代背景、文化語境與自身審美取向出發,通過構圖布局、造型形式、光影描摹等編碼行為完成各式各樣的圖像作品,在視覺圖像的傳播中實現受眾從身體在場到情感在場。同時,視覺圖像通過中心民族文明意象的書寫,也能將民族之精神氣質、歷史記憶進行傳播。在意象的媒介體系中,民族之共同體意識與國家之形象想象得以被詢喚、被激活,進而在個體受眾的情感思考中完成對自我民族身份、家國認同的傳播致效。
四、結語
揆諸中華文化五千余年發展歷程中所沉積、流轉的文明圖像與意象,不難看出其既內化著不同地區民族生存記憶、生命觀念,亦展現獨特的民族文化面貌、風土人情等。而圖像在傳播過程中,其審美滿足實現、傳授主體共情等傳播致效往往都得益于其核心意象。意象是創作者主體意志與群體意志的對話與融結,是對群體文化記憶的一次再提取與再創造。同時,意象作為記憶裝置,本身也承擔著民族氣質確認、身份認同完成等意識功用,是民族共同體之意識得以構建與傳達的重要媒介與符碼。無論在中西文明傳播的語境中,某些具有凝合力的原型意象也已然成為幫助本民族甚至是人類命運共同體來辨認、理解、感知自身生存信息實現彼此間共生交往的“闡述圖式”[30]21??梢哉f,圖像傳播往往也伴隨著意象的傳播。意象作為一種意識化的媒介符碼往往需要可視化、可感化的圖像作品作為物質基礎,而圖像傳播往往也需要借助意象傳播來充當其內在發生機制與致效機制。因而,在意象與圖像之中往往也呈現出內與外,表與里,物質與精神相統一的互動傳播結構。
圖像傳播已然成為現代傳播最具傳播效力、最具主體特性、最具生產力的傳播方式之一,在視覺文化生態中圖像媒介具有比語言文字媒介更強大的意義建構力。圖像中核心意象的形構與傳播在整體圖像傳播過程中發揮著巨大作用。將圖像傳播與意象傳播結合起來,關注到圖像傳播背后的意象傳播機制,并對“圖像—意象”傳播結構進行探討,一方面可以拓展圖像傳播研究的新視野與新思路,另一方面也思考當下視覺傳播時代,圖像如何借助文明意象將民族之歷史記憶、當下實踐與未來想象聯結起來,并在“提取情感記憶—詢喚情感認知—完成情感認同”中構建并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總的來說,意象傳播的介入無疑為中華文明之圖像傳播提供了另一個創新空間,也為民族意識、民族認同的研究提供了一種可能性。而意象作為中國獨特的言說符號與記憶裝置,探討意象傳播過程,建構意象傳播理論體系,也必將成為中國話語建構與中國敘事體系的重要組成與支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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