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 莊
你是不是和我一樣
臣服于一個村莊的可能性呢?
比如大,常常失陷于她的局部:
找不到童年駕馭過的河流
少年爬過的米棗樹
青年追過的她
甚至中年丟失的母親
比如小,輕易就掌握了她的整體:
先打包裝進行囊帶走
又裝進胸腔
然后隨時把她取出來看
再貼上一枚月亮的郵票寄回去
比如遠,隨時迷失于她的范疇:
一口跑偏的方言
要繞很多的彎,才說到關鍵詞
一條短短的石板路
要經歷幾場大醉方能走出
比如近,總是相互偷窺或打聽
總是相互輕易被一串號碼找出來
總是相互在一個夜里奔赴集結
總是相互遺忘,又相互記起
——村莊,在你身體里
漸漸老去,慢慢消失
然后蘇醒、歸來……
上 山
先是目光被陽光領上山
那么明亮,忽略了山的具體部分
只看到白云的白,白云的云
接著是一顆心被風推上山
風改了姓氏,由南向北
你跟著起了狂瀾
后來是腳步被生活趕上山
天矮了七尺
用來填補日子的窟窿
再后來,記憶被月色擄掠上山
燈光那么微弱,像過期的藥丸
治不好心痛之疾
最后是笨重身體上了山
埋進去,山高了七尺
還清了前世的債
——山自有其邏輯
大致分五步
登高,我已命懸一線
插 秧
用田埂圈養的雨水
豢養天、云、山的影子
和萌于早春的
忙碌心事
信奉生活的現場感
彎腰的儀式
以及分行的邏輯:
秧苗。影子。廣泛攤開的
層層遞進的生活
田野上謄抄的綠楷
等待被風校對
讓時間批改
疲倦已告一段落
接下來,只等陽光將日子
推向沸騰
——他們對收成的篤信
源于對大地的熱愛
以及自然之哲學的
認同或信奉
耘 田
熱愛禾苗受孕前的
亭亭玉立
——馥郁的修辭。或者說
密簇簇的形容詞
允許蜻蜓的飛和搬運
帶有隨機性
也允許蛙鳴攜帶上漲的欲望
叫出一片田野夏夜的渴
和清晨的疲倦
就用腳在渾濁中
進行反復校對
找出隱藏其間的敗筆
去完成一件清樣最后的糾錯
當他把校對過的禾苗交還田野
田水恢復清澈
同樣清澈的還有齊刷刷的綠
和對應著的飽滿秋天
伐 木
貼上去。假如感到疲倦
就用你親密的倚靠
去破譯一個詞
用你的蹲伏
去傾聽風顫抖的呼吸
用你鋒利的眼神
帶上致命的涼
去熄滅林中一些無辜的生長
貼上去。在一棵樹倒下前
去讀它最后留下的綠色筆記
從樹蔭的線索里
去領悟世間的陡峭
辨別出生活的向陽面
以及南方的家鄉和寄寓的北方
貼上去。假如刈割不可阻擋
命運已無可更改
用你的斧斫
去叫醒那些堅硬的疼
從最深的傷口里取出火
取出斷流的河
還有年輪淚流滿面的遺囑
貼上去。當一棵樹橫長在肩上
教會你彎下身軀
——負重向下的平衡術
你不敢回頭。因為你知道
一棵樹過去豢養的鳥鳴在詛咒
它新生的傷疤
那場比路還遠的大雪
再也不會來填蓋
作者簡介:程楊松,男,80后,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先后在《人民日報》《文藝報》《中國作家》《詩刊》《中國校園文學》等報刊發表各類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