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成長有它自己的節(jié)奏,如同天氣變換一樣,陰晴都會自然發(fā)生。
1
周三晚上,地鐵里的人格外多。在地鐵里能見到如此盛況還是在三年多前的北京,那時候還沒有疫情,早晚高峰的地鐵總是被圍堵得水泄不通,至少要等三趟地鐵才能搭上車。當(dāng)時陶芮也抱怨過,“如果北京沒有那么多人就好了”“北京哪里都好,就是人太多了”“真想移居到人少宜居的地方生活”。
此刻,陶芮正在成都地鐵站里。成都在她腦海中的第一印象就是宜居。只是,眼前的成都跟她想象的完全不同,在幾乎被人群雙腳離地架空擠上車的那一刻,她恍惚以為自己在北京。
她冷靜下來,延續(xù)著在北京擠地鐵時養(yǎng)成的習(xí)慣,熟稔地觀察了一下左右兩側(cè)的車廂,她發(fā)現(xiàn)右側(cè)車廂中間有一塊大約能站下一人的空間,于是敏捷地向目標位置擠了過去。站定后陶芮掏出手機搜索所住賓館的位置。陶芮記憶地理位置的能力很差,對于不夠熟悉的地方,哪怕已經(jīng)去過,再去的時候仍需要搜索定位。
地圖顯示,陶芮需要在倪家橋站A口出,然后步行188米就可以了。
“剛剛是騾馬市,還有一、二、三、四……六站”陶芮看著地鐵路線圖,小聲嘀咕著。在數(shù)到四的時候,陶芮聽到有人叫她的名字。“陶芮”也不是什么特別的名字,她本能覺得是有人跟自己重名了。但是那人又叫了一遍“陶芮”,聲音也越來越近,伴隨而來的還有一團厚重的氣壓。
陶芮在成都沒有相識的人,唯一一個在成都生活過的是一位高中女同學(xué),她曾在這里讀研,不過后來因為抑郁癥中斷了學(xué)業(yè),前不久剛在朋友圈分享了自己滿月女兒的照片。所以肯定不是她。那……會是誰呢?
“何況這還是個男聲……”就在陶芮想要回頭察看的那一刻,她突然分辨出了那個聲音,“糟了!”陶芮現(xiàn)在想逃也已經(jīng)來不及了。
“不好意思,麻煩讓一下。”那個聲音已經(jīng)來到了自己身邊。
“陶芮!”
陶芮有點不知所措,她想起來自己還延續(xù)著疫情期間戴口罩的習(xí)慣,這個習(xí)慣沒準可以幫助自己逃過一劫。
“您認錯人了。”陶芮稍稍回頭,故作鎮(zhèn)定地說道。
對方顯然有些錯愕,但還是趕忙道歉:“不好意思,你長得很像我的一位朋友。”
“沒事。”陶芮快速別過頭,又故意和男生拉開一點距離。盡管在擁擠的車廂里,這一點距離看起來如此微不足道,但在陶芮心里卻像是拉起了一道防護網(wǎng)。車速慢下來,陶芮朝著自己剛才擠過來的那扇門再次擠回去,迅速下了車。
陶芮長舒一口氣,看著剛剛那趟列車緩緩駛遠,才放下心來。
新的列車到來,陶芮再次隨著大流擠上了車。車上的乘客依然很多,陶芮站在原地沒有挪動,有些出神地想著剛才的事情。陶芮怎么也沒有想到,從未在北京遇到過的陳嘉偉卻在成都遇到了。他來成都做什么呢?陶芮正想著,熟悉的聲音再次灌入她的耳朵。
“你就是陶芮對不對?”
“嗯?”
這一次陶芮以為是自己幻聽了。她回頭看去,陳嘉偉就站在她身后。
“承認吧,剛才我明明看到你好不容易才擠到了車廂中間的,怎么可能只坐一站就下車啊?你一定是陶芮。”
陶芮這才反應(yīng)過來,陳嘉偉剛才竟然尾隨她一起下車了。
2
“你在哪站下啊?”
“倪家橋。”
“你也來成都生活了?”
“我是來出差的。”
“哦,那是有點巧。”
沒想到陳嘉偉已經(jīng)來成都生活了。陶芮一直以來都強迫自己不要沉浸在過去的記憶中,但有些事不是想,就可以做到的。
兩年多以來,和陳嘉偉有關(guān)的那些過往始終不肯放過陶芮,反觀陳嘉偉,似乎已經(jīng)順利地開啟了新生活。陶芮不得不承認,心里是有那么一點失落。不過很快,她又被自己安慰了。現(xiàn)在這樣也很好,既然他已經(jīng)做到了,那么自己應(yīng)該也快做到了吧。
“你在成都待幾天?”
“下周三回北京。”
“哦,下周三啊……”
不知不覺,陶芮和陳嘉偉已經(jīng)被陸續(xù)上車的乘客擠到了角落,兩個人挨得越來越近。這種物理距離的拉近擠壓著陶芮的內(nèi)心,仿佛被猛然大力擠壓的牙膏,下一秒那些記憶就要沖破蓋子噴射而出。
“加個微信嗎?”這般主動并不像陶芮印象中的陳嘉偉,或許是在成都的新生活改變了他。
陶芮遲疑了一下,掏出手機。
“別再把我給刪了啊。”
陶芮微微地點了點頭。
陳嘉偉觀察到了,微微一笑。陳嘉偉沒戴口罩,這笑顯得格外明晰。
這天之后,陶芮覺得自己的手機仿佛變成了一顆不定時炸彈,他害怕陳嘉偉發(fā)來的信息會引爆自己平靜的生活。陶芮希望陳嘉偉加微信的舉動只是客套,如果不是,陶芮希望陳嘉偉最好能有話快說。對于無法逃避的痛苦,如果能快點應(yīng)對,也是一種解脫。但是兩天過去了,陳嘉偉沒有任何動靜。陶芮不斷告訴自己,不管他怎么做,自己一定要穩(wěn)住。
遇到陳嘉偉的第三天晚上,陶芮似乎已經(jīng)把兩個人偶遇的事情順利拋在了腦后,在撫琴夜市看著琳瑯滿目的小吃,盤算著最先吃哪個。
陶芮接過一份熱乎的苕皮,這時候陳嘉偉的信息來了。
陳嘉偉:出差累嗎?工作日就沒打擾你。明天有沒有時間?帶你去吃好吃的,保證你自己在攻略上找不到。
陶芮看得出陳嘉偉在極力表現(xiàn)他的體貼,但還是堅定了一下決心,以周末想好好休息為由做了回絕。陶芮知道陳嘉偉比較看重面子,拒絕他一次,他應(yīng)該就放棄了。沒想到等到陶芮把手里的苕皮吃完,陳嘉偉又發(fā)來了信息。
陳嘉偉:就算你一口氣睡到晚上也要吃飯吧?就在倪家橋附近吃,不需要走太遠,不累,怎么樣?
這下陶芮可不知道再怎么拒絕陳嘉偉了。她把手機收了起來,趕忙把注意力轉(zhuǎn)移到美食,張望著尋找下一個目標。
放眼望去,紅色、黃色和白色的燈牌連成一片,麻辣鮮香四溢,陶芮的視覺和嗅覺被填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思緒還在想著陳嘉偉的信息,身體和靈魂仿佛被剝離成了兩半。陶芮沒辦法騙自己能成功轉(zhuǎn)移注意力,于是把手里剩下的紙盒扔到垃圾桶,然后打道回府了。
陶芮回到賓館,感到萬分疲憊,胃里好像被什么東西攪動著,微微疼痛。她連衣服都沒脫就歪倒在床上,順手拿起遙控器打開電視機,制造一些聲響陪伴自己。
他到底要干什么?真的有敘舊的必要嗎?陶芮感到迷惑。過去三年的時間,陶芮如此艱難,她盡量把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好讓自己不去追尋一個明確的答案。如果說相愛的人重逢是命運的祝福,那么像她和陳嘉偉這種曖昧無果且收場難堪的人再次相遇難道不是劫難嗎?想到這里陶芮難以平靜。
過了不知多久,她才想起,如同自己現(xiàn)在在成都一樣,自己的心也已經(jīng)踏入了陳嘉偉的主場。她覺得自己有必要盡快找回主動權(quán)。
“現(xiàn)在,把一些事情明確下來沒準能帶給我安全感。”陶芮想著,拿出筆記本電腦,打開Word,試圖用文字整理自己的思緒。
陶芮發(fā)現(xiàn)自己恐懼的原因有三個。一是自己曾經(jīng)嘗試徹底放下陳嘉偉但是并沒有成功,因此害怕再次跟他相處會讓自己更加無法忘記他。二是自己再次見到陳嘉偉已經(jīng)幾次失去主導(dǎo)權(quán)了,再見面的話不知道會發(fā)生什么自己難以應(yīng)對的事情。三是陳嘉偉明顯變了,自己更難預(yù)測陳嘉偉的目的和行為,這讓自己更加難以掌控事情的走向。總結(jié)起來就是,陶芮害怕自己會失控。
“怎么辦?要不再把他刪了吧?”
陶芮看著陳嘉偉的頭像,那是一只小狗的背影,陶芮盯著它看了許久,整個人慢慢沉了下來,同時一個想法浮現(xiàn)了出來。
陶芮開始通過各種陳嘉偉的已知信息在網(wǎng)絡(luò)上進行搜索,最終陶芮找到了他的微博。
他的微博頭像也是那只小狗背影,所以陶芮很容易就能完成確認。只是他的微博主頁空空蕩蕩,甚至連點贊的內(nèi)容都沒有,關(guān)注的人也寥寥無幾。
陶芮像分析數(shù)據(jù)一樣分析陳嘉偉關(guān)注的人。早期多半是同學(xué)、朋友,因為他們的年齡跟陳嘉偉差不多,后期是明星、游戲賬號和搞笑博主。在后期關(guān)注的賬號中,有一個賬號略顯突兀地混跡其中,那是一個女生記錄自己日常生活的賬號。
陶芮點進女生的賬號,仔細地看著她發(fā)布的內(nèi)容——玩英雄聯(lián)盟、計劃養(yǎng)一只金毛、聽謝霆鋒的老歌、辣和肉缺一不可……在字里行間中,陶芮隱約看到了陳嘉偉的影子。
“這不會是陳嘉偉的小號吧?故意把性別和頭像設(shè)置成了女性?”陶芮隨手點近一年前的時間點,有一條微博是說女生因為一個喜歡的人開始嘗試最討厭吃的獼猴桃……陶芮記得陳嘉偉最愛吃的水果就是獼猴桃。她明白了,這個女生很可能認識并且喜歡陳嘉偉。
陶芮從一年前的微博往最近的時間翻,翻看得越多越能確認她的猜想,陳嘉偉應(yīng)該是女生的合租室友。她甚至還有了更大膽的猜想,兩個人已經(jīng)在一起了。
盡管猜想已經(jīng)如此明確,但陶芮還是想從陳嘉偉那里得到證實,她的好奇心被激發(fā)了出來,隨之而來的還有上前一探究竟的勇氣。
陶芮拿起手機回復(fù)陳嘉偉:明天幾點在倪家橋地鐵口見面?
發(fā)完信息,陶芮察覺到?jīng)_動褪去,心底彌留著一絲悵然若失。
3
陳嘉偉在地鐵口接上陶芮,然后帶著她七拐八拐來到一個老舊小區(qū),最終抵達隱藏在角落里的一家火鍋店。
“你別看這家店不起眼,它可有80多年的歷史,鍋底和調(diào)料都是祖?zhèn)髋浞健6腋渌曜畈煌氖牵@家店的老板刻意不做廣告營銷,口碑全靠口口相傳。”陳嘉偉邊說邊幫陶芮拉開店門引她進去。
陶芮看這家店確實沒什么特別的,桌椅看起來十分陳舊,透著年代感。角落里還堆著一些雜物,仿佛有一種不怕暴露缺點的自信,想必食物確實好吃。大概還沒到飯點,店里幾乎沒有什么人。
“看看有什么想吃的?”
陶芮接過陳嘉偉遞過來的菜單,上面已經(jīng)被陳嘉偉圈好了一些菜品。陶芮也不知道到底是他太麻利,還是自己觀察這家店太久了,剛才竟然沒有發(fā)現(xiàn)他的動作。
陶芮粗略地瀏覽了一下菜單,然后遞回給陳嘉偉。
“這些可以了。”
“夠吃嗎?沒有不喜歡的吧?”
“嗯,挺好的。”
陳嘉偉看著陶芮,用表情再次詢問。
“真的挺好的。”
聽陶芮這么說,陳嘉偉才把菜單遞給服務(wù)員,然后拎起茶壺往他們面前的杯子里倒茶。陶芮看著水線在杯子恰到好處的位置停下來,她似乎感受到了陳嘉偉的某種掌控力,于是暗暗提醒自己打起精神。
“這幾天出去逛了沒有?”陳嘉偉抿了一口茶水,然后問道。
“沒怎么逛,基本在忙工作。”
“我之前還擔(dān)心你出差沒有周末。后來仔細一想,你不放假,你的客戶也要放假啊,就趕緊給你發(fā)信息了。”
陳嘉偉的語氣像是在逗自己,陶芮勉強擠出一個笑容。
陶芮和陳嘉偉坐在小店靠窗的位置。這位置應(yīng)該算是店里最好的位置了,在角落里安靜不吵,還能看到居民區(qū)外的街景和路人。
陶芮回想剛才進來的時候,陳嘉偉好像跟店員打了個招呼就徑直坐在這里了,熟門熟路的樣子。陶芮恍然大悟,前一天他跟自己約定的時間應(yīng)該是有講究的。因為剛剛只是他們點完菜的功夫,店里的人就坐滿了。此刻再看看門外,已經(jīng)排起了長隊。想來陳嘉偉來成都生活也沒有幾年,但竟已經(jīng)對這里如此熟悉了。
這次和陳嘉偉的重逢,陶芮能明顯感受到他的用心。但是之前的他就不體貼么?不是,只是那時候更含蓄罷了。含蓄到陶芮不知道陳嘉偉的很多做法是對自己的特殊對待還是禮貌之舉,這一度讓陶芮非常困惑,也讓她備受煎熬。如今的陳嘉偉確實直接明了許多,卻刻意得讓陶芮有些反感。
也許這份反感僅僅是因為那個女生。如果不知道那個女生的存在,現(xiàn)在的陳嘉偉在自己看來還是可愛的嗎?火鍋發(fā)出咕嚕咕嚕的聲音,像是在不斷質(zhì)問著陶芮。
4
四年前,跟微博上的那個女生一樣,陶芮也是陳嘉偉的合租室友,不同于他們兩個一起合租一棟房子的是,陶芮和陳嘉偉還有另外的兩個室友。
剛搬進那棟四室的房子不久,陶芮的母親就住院了。陶芮養(yǎng)了一只貓,她需要有人在她回老家的時候照看貓,最方便的當(dāng)然就是三位室友了。詢問之后,陶芮得知其中一位女生怕貓,還有一位男生經(jīng)常出差,便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了陳嘉偉身上。沒想到陳嘉偉爽快地答應(yīng)了。陶芮松了一口氣,并因此對陳嘉偉很有好感。
陳嘉偉照看貓的期間,陶芮每次詢問他貓的狀況,他都會很細致地回復(fù)。比如貓在陶芮離開之后就不愛吃東西啦,貓在陶芮不在的時候會無聊地撓門啦,貓有時候的叫聲有點哀怨之類的。每次說完陳嘉偉才意識到不妥,又告訴陶芮不用太擔(dān)心,貓整體挺好的。陶芮一方面覺得陳嘉偉很周到,另一方面也不免會記掛貓咪,這份記掛又會不自覺地聯(lián)系到陳嘉偉身上,陶芮希望陳嘉偉能多陪貓玩一會兒,能多去看看它,但是這些要求又有些難以啟齒。好在陶芮的老家離北京坐高鐵只需要兩個多小時,再加上往返火車站的時間,滿打滿算四個半小時也夠了。所以她每周都會回來看看貓,每次回來不免要對陳嘉偉當(dāng)面致謝。陶芮試著送小禮物跟陳嘉偉,陳嘉偉都不收。不過這樣來來回回的,陶芮跟陳嘉偉逐漸熟絡(luò)了起來。
有一次,陶芮回來看到貓砂盆邊上放著裝貓屎的垃圾袋,是陳嘉偉忘記扔掉的。陶芮好奇地打開看了看,陳嘉偉竟然把貓屎鏟得格外干凈,一粒零散的貓砂都沒有。這樣的小細節(jié)很觸動陶芮,她對陳嘉偉的好感又增加了一些。
一個月后,陶芮母親出院了,身體狀況慢慢穩(wěn)定下來,陶芮懸著的心也放了下來。生活出現(xiàn)了氣口,讓一些微妙的東西有了滲入的罅隙,陶芮的一部分注意力不由自主地聚焦到了陳嘉偉身上。
陶芮漸漸發(fā)現(xiàn),陳嘉偉總是用跟自己一樣的東西。一樣牌子的沐浴露,一樣味道的洗衣液,一樣款式的鞋子……這是什么意思?選擇困難癥?暗示好感?還是撩撥套路?陶芮想不明白。
就在陶芮期待著陳嘉偉進一步的舉動時,他卻戛然而止了,好像之前的種種都是陶芮的幻覺。陶芮不禁會想,陳嘉偉大概就是一個面冷心熱的人,好心幫自己照顧貓罷了。不然怎么會在自己不需要他幫忙之后,連一條信息都沒跟自己發(fā)過呢?
微信的消息列表上,陳嘉偉的頭像越來越靠后,此前這個頭像背后的熱鬧如今都沉寂了。陶芮看著手機,覺得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但之后陳嘉偉的舉動,又讓陶芮的想法產(chǎn)生了搖擺。
有一次陶芮開會到凌晨一點多,出租車快開到小區(qū)的時候,她看到陳嘉偉正在小區(qū)門口抽煙,他時而低頭嘬一口煙,時而四處張望,像在等人。
出租車減速停下的時候,陳嘉偉看到了陶芮,又迅速把視線移開了,直到陶芮走過去跟他打招呼都沒再看向陶芮一眼。陳嘉偉向陶芮解釋自己因為睡不著到樓下透口氣。陶芮當(dāng)時想,第二天也不是周末,有必要凌晨一點多跑到小區(qū)門口透氣嗎?陳嘉偉一定是在等自己。
那天之后,陶芮問自己,如果陳嘉偉真的喜歡自己,自己該怎么辦?陶芮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還挺喜歡陳嘉偉的。為了確定這種感覺,陶芮想了好多陳嘉偉的缺點。
比如他平時看起來有些高冷和防備,他似乎有一點沉溺于吸煙和打游戲,他好像很擅長掩飾……陶芮沒想到自己不僅不介意,甚至還激發(fā)了一點決心。陶芮覺得陳嘉偉之所以會這樣是因為太孤獨了,也許戀愛是讓他擺脫這種狀態(tài)的最佳方法。在此之前,陶芮沒有對任何一個男生有過這樣的想法,所以更加確定了自己的心意。
其實那時候的陶芮已經(jīng)二十八歲了,卻沒怎么談過戀愛。生命大部分的時間都在一心一意地讀書、工作,好像戀愛這件事與她毫無關(guān)系。現(xiàn)在,有了想愛的人,陶芮覺得是一件幸運的事。但是陶芮并沒有想過主動,只是等待著,等待著陳嘉偉的下一步表示,可惜什么都沒有等來。
終于陶芮按捺不住跟陳嘉偉發(fā)了信息,沒想到很快就收到陳嘉偉的回復(fù)。陶芮故意把話題聊得更深入,從喜歡的城市聊到對周圍人的看法又聊到愛情和婚姻的觀念。讓陶芮慶幸的是,陳嘉偉比她預(yù)想地更容易打開心扉,兩個人的很多看法不謀而合。于是陶芮采取了進一步的行動,她打算約陳嘉偉去看電影,沒想到卻遭到了陳嘉偉的拒絕。陳嘉偉的拒絕方式很委婉,導(dǎo)致陶芮沒有明白他的用意。陶芮確實有點遲鈍,總是找各種理由幫對方開脫。或許,他真的有事兒?陶芮這么想著,第二次對陳嘉偉發(fā)出邀請,沒想到得到回應(yīng)還是拒絕。這之后,陳嘉偉對陶芮的態(tài)度發(fā)生了巨大的轉(zhuǎn)變,就像是被翻錄的磁帶,A面還是甜蜜情歌,B面卻是寓言故事。
陶芮如果在路上遇到陳嘉偉,陳嘉偉會側(cè)身躲開,一副視而不見的樣子,陶芮只好裝作也沒看到他;如果在租住的房子里遇到,陳嘉偉又會像無事發(fā)生一樣跟自己打個招呼。這樣的狀況讓陶芮覺得分外尷尬,她明白之前一定是自己自作多情了,同時她又很難說服自己發(fā)生的一切都是她一個人的問題,于是她每天泡在網(wǎng)上研究內(nèi)向型人格、回避依戀型人格、戀愛PUA的套路等等,似乎哪個都能在陳嘉偉身上找到蛛絲馬跡,這讓陶芮感到混亂。
后來事態(tài)的發(fā)展更是超出陶芮的想象,也許正是因為這種不清不楚在兩個人心里都埋下了不解和埋怨的種子,有一次家里的水管壞了需要找人修理,大家在群里討論的時候陶芮和陳嘉偉在微信群中爆發(fā)了爭吵,最終還是在其他兩名室友的好言相勸下才結(jié)束。陶芮覺得事已至此,她和陳嘉偉再每天低頭不見抬頭見都很難堪,很快就找了新房子搬走了。
搬走后,陶芮不止一次反問過自己,為什么不找陳嘉偉問清楚,問他為什么做讓自己誤會的事情。可是問了又怎樣呢?能得到真實地回答嗎?陶芮覺得自己做得沒有錯。
搬家后又過了半年多。一天,陳嘉偉突然給陶芮的朋友圈點了贊。之后陶芮的朋友圈,陳嘉偉會不時點贊卻從未評論過,也從未找陶芮說過話。陶芮覺得也許這是陳嘉偉示好的方式,只是這方式跟之前一樣,像是一只聰明老鼠對笨貓的撩撥。只是笨貓不想再上當(dāng)了,陶芮終于在陳嘉偉的某次點贊后下定決心把他拉黑了。
5
“陶芮,你不愛吃火鍋嗎?”
陶芮剛才一直看著窗外,現(xiàn)在回過頭來看看坐在自己對面的陳嘉偉,一張臉在火鍋的水汽中若隱若現(xiàn),一時難以區(qū)分過去和現(xiàn)在,時空被揉成了一團,陶芮盡力想把它捋清楚。
“外面下雨了,這雨下得也不小,但是跟北方雨比起來還是更溫柔綿密一些。” 陶芮岔開話題。
“不一樣嗎?不過成都的雨總是說下就下,說停就停,挺任性的。”
“你來成都多久了?”
“快兩年了吧。”
“在這里的生活感覺怎么樣?”
“老樣子,我在哪里生活都一樣。”
本以為話題終于引向了自己想要的方向,沒想到最終還是劃入了一潭死水。陶芮不知道陳嘉偉是慣性回答還是敷衍自己,她明明覺得陳嘉偉跟過去不一樣了,但是這一刻,她覺得他還是老樣子。
“現(xiàn)在還跟人合租嗎?”
“是啊,合租省錢。你也知道我,下班不就是玩玩游戲或者呼呼大睡,沒有必要一個人住吧,有點浪費錢。”
“嗯,室友好相處嗎?”
“挺不錯的。”陳嘉偉頓了頓,“你還沒怎么吃東西呢,快吃點吧。”顯然陳嘉偉不想說太多關(guān)于室友的事情,陶芮也不好繼續(xù)追問。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仿佛提醒著陶芮此刻無法打破的困局。
這時候,陳嘉偉的手機傳來了微信通話的提示,陶芮本能地循聲看向他放在桌上的手機,屏幕上的頭像是個女生。
“來電的就是微博上的那個女生吧。”陶芮心想。
陳嘉偉接起微信通話:“嗯,在外面吃飯。嗯,好,嗯……知道了。”
掛掉語音通話,陳嘉偉佯裝淡定地放下手機,卻有一絲掩飾不住的尷尬。陶芮心想,她和陳嘉偉離得那么近,他應(yīng)該也不確定自己有沒有聽到手機里傳出的聲音,陶芮覺得這是一個好時機。
“你好像很適應(yīng)成都的生活,熟悉各種好吃的,連店家?guī)c上客都一清二楚。了解這里的天氣,看似吐槽其實是掩飾不住地喜歡。而且……你還交到了女朋友?”
陶芮認真地看向陳嘉偉的眼睛,渴望得到一個真切的回答。
由于陶芮前面鋪墊的事情有些牽強,最后的問題難免生硬。陳嘉偉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
陳嘉偉躊躇了片刻。
“嗯,也不算是女朋友吧。”
“不算是?”
陳嘉偉吃了一口肉,發(fā)出了很輕微的一聲“嗯”。
“她是怎樣的人啊?”
陳嘉偉當(dāng)然看到了陶芮強烈的好奇,他似乎有些得意,但還是淡淡地說道。
“嗯……怎么形容好呢。大概就是一個熱情主動,又包容的人吧。”
陶芮仔細Q43OaNzRED+DU/ynuLUiXXM+hzC1TafxTi9yTKcUV0E=分辨著這幾個形容詞,有些敏感地察覺陳嘉偉似乎在責(zé)備自己。好像在說,她可是不同于你的畏手畏腳和壞脾氣哦。這么想著,陶芮感到有些羞愧。
“其實,她還算挺漂亮的吧。”
陳嘉偉說這句話的時候聲音很小,而這反而變成了一種強調(diào),在陶芮的心坎上重重一擊。
“哎,別說她了,你怎么樣呢。”
陶芮真的想立刻編造出一個完美的生活圖景氣氣陳嘉偉。但是她做不到,還是老老實實地告訴他,自己的生活并沒有什么變化。搬離他們的合租房之后,她除了開始獨居生活之外,什么都沒有改變。
那天回到賓館,陶芮禁不住再次打開那個女生的微博。女生一個小時前發(fā)布了一條新微博。顯然她對陳嘉偉沒在家吃晚飯頗有怨言,她的第六感告訴她跟陳嘉偉一起吃飯的人是女生。雖然是抱怨的內(nèi)容,語氣中卻飽含著撒嬌的意味。她分明是在用微博的方式跟陳嘉偉對話,既讓對方知道了自己的心意,又不至于惹怒他。甚至這種醋意還表明自己對陳嘉偉的愛意和在乎。陶芮不禁感嘆,這可真是一位手段遠遠高于自己的女生啊。如果再加上漂亮的外表,確實跟陳嘉偉更相配。
陶芮的心中也有一點點醋意,但她知道自己也沒有什么吃醋的資格。只能反省,或許真的是自己不夠好吧。或許就是兩個人不合適吧。陶芮討厭如此糟糕的感受,但這些念頭還是不斷地往外冒。
凌晨兩點的時候,陶芮又收到了陳嘉偉的信息。
陳嘉偉:睡了嗎?明天想去哪里?
陶芮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不該繼續(xù)見陳嘉偉了。既然他現(xiàn)在有了新的發(fā)展對象,為什么還要這樣對自己?僅僅是把自己當(dāng)成一個老朋友嗎?自己像是水里幾天沒有吃飯的魚,被這些像魚餌一樣的疑問引誘著,陶芮不得不繼續(xù)跟陳嘉偉見面,在他身上找到答案。
陶芮:還沒睡著。去哪里沒想法,你有推薦嗎?
陳嘉偉:我就知道睡了一天的人不可能這么早睡。想去熊貓基地嗎?
陶芮覺得自己實在沒有心情去真的玩樂,不過是想借機會找到答案罷了,于是拒絕了陳嘉偉的提議。
陶芮:玩得太累的話可能會耽誤第二天的工作,有沒有只是吃吃喝喝的安排?
陳嘉偉:那去逛逛錦里吧。
陶芮:好。
6
第二天,陶芮換了策略,她認為此前不斷地發(fā)問大概太有攻擊性了,于是現(xiàn)在只是跟著陳嘉偉默默地逛著。走累了,兩個人來到一個茶館歇腳。
茶館里的人不多,或許這是陳嘉偉故意的選擇。陶芮想,他肯定知道,熱鬧的錦里有哪家茶館在這個時間段會冷清一些。
“這幾年,你真的一直都是一個人嗎?”陳嘉偉略顯突兀的提問讓陶芮覺得,陳嘉偉把自己帶進這家茶館確實是在給自己設(shè)置圈套。
“怎么會呢?”
陳嘉偉愣住的反應(yīng),讓陶芮覺得好像這不是他想聽到的答案似的。
“我還有我的貓呀。”
“哦,是啊。”陳嘉偉被逗樂了。
陶芮沒想到陳嘉偉會那么容易被逗笑,她也沒想到自己會和他這樣開玩笑。自己本能的回復(fù),讓她覺得陳嘉偉似乎在自己心上變輕了一些。
“晚上有一家咖啡館要放映《甜蜜蜜》,我記得那是你最喜歡的電影,你想看嗎?”
他竟然還記得。不知道是清冽的茶水讓陶芮清醒了,還是糟糕的感受已經(jīng)把她推到谷底所以開始反彈了,又或者剛才陳嘉偉的反應(yīng)彌補了自己內(nèi)心小小的不甘。她突然不想知道那個答案了,也不想知道圈套的盡頭到底有什么了。
“就不去了吧。”
“晚上有別的安排?”
“沒有,有點累了,今天要早點休息,明天還有工作啊。”
“嗯,好吧。”
陶芮不知道陳嘉偉想借《甜蜜蜜》暗示自己什么。如果說李翹和黎小軍的重逢是愛情的結(jié)果,而自己跟陳嘉偉的重逢更像是愛情的結(jié)束吧,不,是幻想中的愛情的結(jié)束。
兩個人離開茶館的時候已經(jīng)是傍晚了。落日昏黃的陽光灑在人的肩頭,陶芮覺得整個人都放松了許多。
陳嘉偉攔了一輛出租車,親自把陶芮送上車。陶芮坐在車里透過車窗看著陳嘉偉,他的臉在落日余暉的勾勒下,像是一張發(fā)黃的舊照片。車開動起來,陶芮跟他揮手告別,仿佛把影集的一頁翻了過去,連帶著所有的記憶都翻了過去。
陶芮沒料到的是,出租車開出去一段后在路口掉轉(zhuǎn)了頭,陶芮正好看到了一個女生來接陳嘉偉。應(yīng)該就是那個女生吧,微博上的那個女生,陳嘉偉的室友。陶芮好奇地看過去,用盡全力端詳著那個女生,明明是GSFWfBMw/rlDE/PLIXFJSmhbC+ze2s6pkXQ2zW9md4Q=一個看起來既內(nèi)斂又高傲,長相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生。這跟陳嘉偉的描述天差地別。
女生想要挽住陳嘉偉的手臂,卻被他甩開了。女生再次嘗試拉手,陳嘉偉只是自顧自地往前走去。陶芮的脖子已經(jīng)扭到極限,兩個人消失在她的視野中。陶芮整個身子沉在出租車后座上,她猜想陳嘉偉大概也沒料到女生會來找自己,在生氣她的自作主張吧。
不知道為什么,這個女生明明跟自己想象地截然不同,但是陶芮卻覺得她特別熟悉。她想了想,終于領(lǐng)悟了,那個女生好像自己啊。這種相像跟外貌和性格無關(guān),僅僅是因為,她們愛著陳嘉偉的時候,散發(fā)出來的氣息十分接近。此刻,作為一個旁觀者,她有些心疼那個女生,好想告訴她不要再往前走了。可是,那都是她應(yīng)該親自體驗的故事。
7
之后陳嘉偉沒有找過陶芮,只是在陶芮臨走的前一天晚上,發(fā)信息問陶芮航班的時間,說要到機場送她。
陶芮謝絕了,但是陳嘉偉堅持要送,說自己有話要跟陶芮說。
出發(fā)前,陶芮掏出手機想要搜索怎么坐地鐵去機場,但她想起第一天來成都見客戶時地鐵線擁堵的樣子,還是打算打車去機場。她不明白,為什么自己在記地點和路線方面的能力那么差,但是對事件的記憶力又那么好呢,尤其是一些痛苦的記憶。她又轉(zhuǎn)念一想,渴望忘記痛苦反而是在提醒自己痛苦的存在,倒不如坦然接受它們。
陳嘉偉陪陶芮辦完登機,在陶芮馬上就要進候機室的時候,陳嘉偉還是什么都沒說。
“不是有事兒要跟我說,再不說我可走了啊。”
陳嘉偉好像還沒做好準備。
“那,想說的時候在微信上說吧。感謝這幾天你的款待。”
“陶芮,等一下。”
“嗯?”
“你覺得我們還有機會嗎?”
陶芮沒想到陳嘉偉要說的是這個,一下笑了起來,那是一種釋懷地笑。
陳嘉偉也沒想到陶芮是這個反應(yīng),反而有些后悔的樣子。陶芮張開雙臂上前抱了抱陳嘉偉,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來的勇氣,眼前的陳嘉偉好像只是一個跟自己相識已久但又沒什么交集的老朋友。
“謝謝你能這么說。不過,在我還沒學(xué)會好好愛自己之前,大概也沒辦法好好愛別人。”然后陶芮誠懇地看著陳嘉偉,“陳嘉偉,有時候我覺得我們其實是一樣的。只不過我在尋找愛,而你在假裝不需要愛。我們都不要再幼稚下去了,好好愛自己吧。”
陶芮說完,沒等陳嘉偉反應(yīng)過來,就揮揮手轉(zhuǎn)身向候機室走去。她知道,這次應(yīng)該是真的告別了。
如果說剛跟陳嘉偉重逢的時候,她覺得這是一件倒霉透頂?shù)氖虑椋敲船F(xiàn)在她覺得自己是如此幸運。大概是上天為了給自己一個放下他的機會,才制造了這次重逢吧。
坐在飛機上,陶芮想,如果是以前的自己,也許在看到那個女生記錄的她和陳嘉偉怎么在深夜相擁而眠,怎么一起買菜做飯,怎么一起牽手逛街的時候,就料定陳嘉偉是個渣男了吧。然而現(xiàn)在的自己,像飛機外的天空一樣,一片明媚。原來,成長有它自己的節(jié)奏,如同天氣變換一樣,陰晴都會自然發(fā)生。倒不如,陰天的時候慢慢等地鐵,晴天的時候再一飛沖天。
飛機要起飛了,空姐提示大家關(guān)閉電子設(shè)備。
陶芮拿出手機,打開微信列表,再次把陳嘉偉刪除,然后按下了關(guān)機鍵。
責(zé)編:落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