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里的瓷 [組詩]

今日城

是日，大雨

讀《圍城》。噼啪噼啪的雨

打濕半頁紙。紙上

一男一女，穿戴整齊

拎著舊皮箱。沿著

曲曲折折的土路

向今天走著。他們

應該不是從民國走來

而是，從明天走來

山居小語

草叢里，突然長出一株苦菜花

比草尖兒，稍稍

高一些。它在風里

使勁兒搖晃著，路過的蜜蜂

也沒有看見它

時光之問

你多好，都會有人

不喜歡的，都會活在質疑的

河流里。有的人，多不好

都有人贊美，我們常常為此

不知所措。其實，我們

不會有多不好，比起那些

所謂的好人，我們已經算得上

是天使。只是總有人

認不出我們的模樣——

一條河的支流

有多清澈。我們都是一條河的

支流，都是

許多蝴蝶的——蛹池

小雨辭

清明。雨

猶猶豫豫的，好像有人

牽絆了它們。我在雨中

慢跑，前無古人

后無來者。許多人

許多事，也和我一樣

此刻，在雨中

熬過了，骨頭的

一陣陣酸疼

那只麻雀

一會兒飛到柵欄上，一會兒飛回

院落中央。好久不見了

沒一點兒怨恨，忘了彈弓拋出的

那粒石子兒，砸過的小腳丫

腫得好疼。小村的麻雀

從來都叫家雀兒，無論有誰

對它怎么了，它們都一樣

只顧在屋檐下，嘰嘰喳喳地

……聊個不停。我就要離開了

還是那一只，發出

嘰喳的信號，就有一群

掠過天空，為我送行

狀元槐

在東岳廟的東北角，年邁的樹干

就要觸到地面。兩根鐵桿

架起了他。他躲過了，命里的

兩場火災，廟里的石碑一樣

活得堅硬。我沒有念叨一個字

把帶有祈福令牌的紅繩

系在自己胳膊上。他可以躲過我

卻躲不過，綁縛在身上那么多的名字

在雨中，一遍一遍地閃亮

生命之杯

一不小心，用了多年的杯子

掉在地上，發出一聲脆響

碎了。一起喝茶的鄰居

沒熬過臘月，來不及告別

杯子一樣，就走了

摔碎的杯子，突然離去的朋友

都只留下，白瓷一樣的骨頭。

買了一個新的杯子，再泡上

我們常喝的碧螺春，卻品不出

他活著的味道。我只能

用眼淚泡茶，一遍遍地泡

泡燈火，泡月亮……泡手指

泡，手指里的瓷

摔丟的孩子

又是在雨夜，有人踏過泥濘

的水洼，狠命拍打

小時候的窗欞。九歲那年的春天

從馬背上摔下來，母親想盡一切辦法

摔丟的孩子，也沒有回來……雷聲滾滾

那個孩子又被驚醒，逝去的事物

緊緊地，抱住了我的身體

我們沒有對話。我真的不知道

應該叫他哥哥，還是叫他

——自己

或你在

上樓時，感覺

你和我一起，在空蕩蕩的

電梯里。這是誰的安排

你早已不在這個世界

可是為什么，我聽見了

你羞澀的氣息。一閃一閃的光

把我淹沒在，十樓的拐角里

鞋子會不會，留下記憶

記住，似有似無

的你，和我

玻璃上趴著那么多小人

玻璃上，趴著那么多小人

天一黑下來，他們就浮現出來

注視著我，我卻不敢

注視他們。我的臉上，頭皮上

滾動著一滴滴汗珠、淚珠

——它們是我體內蝸居的小人

他們也浮現出來，我注視他們

他們，卻蒙住了

我的眼睛。這么多小人

紛紛跑出來，就要打碎玻璃

打碎我，打碎整個夜晚——

黑色的安慰

舜耕山莊的流浪貓

透過紗窗，你在玻璃的另一面

守候一個早醒的清晨。我們這樣對視

是從少年夢里開始的

——那些潦草的記憶。眼神中

含著初戀，一圈又一圈的淚水

始終沒有墜落。我有些猶豫

一只手，做出開窗的動作

另一只手，卻嚇跑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