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衷 [十三首]

接 近

離棧橋不遠，在青島

第一次如愿以償

用浪花洗了一個蘋果吃

坐了一夜火車

天將明未明

潮汐安之若素

1983年的火車

停了那么多站

偶爾一兩聲汽笛

仿佛空氣里的潮汐

不知誰追趕誰

素 凈

跟一棵樹耍什么聰明

中傷的螞蟻并不笨拙

一粒米一粒米的誘惑

疊加了多少免為其難的日子

與風浪老于世故

遠行的船馬達已經停息

不能不愛一粒米的長度

和它胚芽的素凈

彼 此

愛琴海的晃動漫無目的

夜即將來臨

想多了

養在心里的愛更為長久

嗅到一陣風的芬芳

在林蔭道上毫無危險地走鋼絲

群星醒著

生與死彼此凝望

彼此靠近

天色向晚

落日渾圓

數不清看向西山多少次了

不知哪一天會是最后一次

拉上寬大的窗簾

薄酒一杯里有慌亂的火焰

加入的冰塊

像一位老友

寂寥溶化得很慢

孤獨是我幸福的一部分

坐下之前

我的身子一直向一側傾斜

寄人世

最終只剩一副骨架

寄是寄不出去了

斑斑點點的光影。忘憂

三兩聲鳥鳴，我已寄存人世很久

不怕臨近最終

不怕那一刻無力自拔

怕只怕

還有幾滴熱淚，來不及拋灑

自 然

并不是每一個人都在尋找自己的源頭

每一個人都順著風勢

大腦中有光的回路

把身影攬入懷中，自擁雙臂

香樟樹下嗅蜜

山河安靜

端 午

外面大風，樓內

門上插著的艾草紋絲不動

包裹滿滿的箬葉

遲遲不愿打開

我怕看到汨羅江沸騰

而一位詩人，五內俱焚

裂 紋

在一件瓷器上

尋找裂紋

我在尋找康熙朝的裂紋

在一個雕花供桌上

一只手拿著放大鏡

仔細察看

另一只手

小心撫摸著烈火遺留的精致

沒有并攏的手指

一共有

四條裂紋

入海口，荒原蘆荻

夕陽就要沉入地平線了

黃河入海，鶴和鸛落下來

共度了短暫的蒼茫

隱姓埋名，我意遲遲

癡人說夢，臆想本就荒唐

分別如常，風吹你我

證 明

不過是個證據

一點點自我銷毀

只能證明肉身

不能證明靈魂

不過是個參照物，不過是個過客

誰也證明不了一塊石頭

證明不了一朵云

如何飄走

早 安

聽沒聽懂

都沒關系

對于鳥鳴

我存留了純凈

對于海嘯

我回避了狂躁

微薄的肉體不必蓄積太多

已經夠了

林泉養素

素昧平生

早安

執 拗

想和鐘聲坐一坐

三十年河東

胸襟小似蜜蜂

執拗地入大林寺

四月桃花艷了千年

還艷

誰攜手

誰說了一聲親愛的

初 衷

剛上公交車

尋座時，一人似曾相識

注視的瞬間

戴口罩的她對我微笑

鄰近而坐才明白

我們原是兩粒陌生的塵埃

我們都摘了口罩

相互微笑

我一直對這個世界

帶有過多的疑問

但友好的初衷一直都在

下車時我對自己說：

“時間對我一直友好，

初衷是時間給予的。”

說完，重新戴上口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