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人

那是2010年初春的一天午后，柳成回到南灣村沒進自個兒家。進家也見不到人，父母早在他讀初中期間就先后患病去世，家里那三間舊平房破爛不堪，漏雨，漏雪，鉆風，想拆掉起座新房，不差錢，差的是時間，容后再說吧。雖然老家沒人，但他與村里人聯系頗多，這不，進到東院周黑豆家不大會兒，就有好多青壯男丁聞訊而來。不到一個小時，就雇到二十幾位工匠和幾位小工，牙是牙口是口，說好后天上午租大客車拉人與鋪蓋卷。

人群散去，柳成邁出周家街門，先扭頭往東瞅，就見隔兩家那地兒，商秀麗瞟幾眼這邊路南那輛“松花江”面包車，甩手進了娘家。司機小劉打開駕駛室門，坐定欲發車，被柳成擺手止住：“我想去北灣村轉轉，開車招眼，我打手機你再開車過去。”小劉說：“最近您為啥每次回來都去北灣村轉悠，跟踩點似的？”柳成說：“念一我想偷個人才。”小劉說：“人才不用偷，高薪招聘唄。哎，您說話為啥老帶‘念一’？QQ名也叫念一，念一到底啥意思？是為懷念一個人嗎？”柳成搖搖頭，又搖搖頭：“沒意思，口頭禪唄。”

北灣村與南灣村中間隔著一條水渠，橋面丈把寬，鋪筑鋼筋混凝土路面。柳成來到北灣村西頭路南一家門前，舉手敲門，里面傳出女聲，門沒插。柳成推門進去，一位個頭高挑白皙漂亮的姑娘驚喜地看看他，啥也沒說，轉身拿個剛掀籠的紅薯遞給他，又掂暖瓶，倒杯溫吞水遞過來。柳成詫異道：“你也不問問我是誰，就讓吃讓喝，少見，少見。”漂亮姑娘說：“我見過您好多次，知道您是十里八村唯一的大經理。”

“是嗎？”柳成說，“我也見過你好多次，雖然沒和你說過話，但我知道你名字，盧曉華，商秀麗是你娘，對不？”見曉華點頭，他又說，“我那建筑公司有份工作很適合你。”曉華說：“我就是學建筑設計的，對口。”柳成說：“我知道。我想這就拉你走，有急事要處理，得趕緊回公司。”“不巧得很，”曉華說，“我娘去南灣村看我姥姥了，她那個老人機最近出故障了，能看時間，不能接打電話。”轉個念，又說，“能打我也懶怠打，女大不由娘，她有小九九，我有大主意，不能一直拴她身邊是不？”“那是，那是，”柳成說，“看不出你個性怪強，我算招對人了。”

柳成曾在冀州建筑學院見過曉華，是四年前仲秋的一天中午，他纏黏著董校長要請他吃飯，為兒子柳柳在那兒上學是其一，其二是要給一個新生捐學費及生活費，需要董校長幫忙。那時，柳成就有“松花江”面包車了。兩人出來要上車時，柳成看見了柳柳和盧曉華，都拎著飯盆，有說有笑往食堂走。柳柳朝這邊瞥一眼，發個怔，曉華也順著柳柳的視線往這邊瞧。董校長已經上車，柳成收回目光，一頭鉆進后排座坐下，催小劉趕緊開車。車動了，透過后視鏡能看到，柳柳和曉華正小跑過來，甩給他倆的是乳白色汽車尾煙。

曉華去年秋末畢業后，想去柳成建筑公司看看，商秀麗卻橫加阻攔，不說原因。曉華在QQ上拜托幾位同學四處發消息找工作，無果。那幾位同學也是走投無路，閑呆在家。個把月前，她見過柳成，當時，他正在北灣村中心街北小賣部門前，跟幾位曬陽陽兒的老漢兒聊天，她想走過去問他個事，商秀麗突然把她手腕攥得緊緊的，往家拽，手腕都被攥黑青了。今兒個柳經理來請，令她興奮不已，一旦讓娘知道，怕就走不成了。事不宜遲。她說：“我帶床被褥和生活用品，麻利走！”柳成也急火火地說：“被褥不用帶，包括生活用品，都給你預備好了。”“那我帶些書。”曉華一本一本往提包里裝書。柳成打手機說：“小劉，麻利把‘松花江’開北灣村西頭。”

“松花江”面包車出村時速度飛快，不快不中，柳成催命似的，一個勁兒喊：“快！快點！快點啊！慢死人啦！”他心里有鬼，怕被從娘家回來的商秀麗瞧見。上到平坦寬闊的國道，柳成才轉換語氣說：“慢點，慢點吧。”小劉松口氣，車速不快也不慢。曉華讓柳成給南灣村熟人打電話轉告娘一聲。柳成麻利打手機：“喂，黑豆嗎？有個事，麻煩你逮空兒跟商秀麗說一聲……”

半下午時，柳成建筑公司靜謐無聲，“松花江”面包車鳴笛三聲，門崗老馮趕緊開門。進院停車，柳成說：“到家了。”曉華下車，老馮過來替她拎提包。柳成喊：“菊妹，房間拾掇好了嗎？”陳菊妹從廚房跑出來，邊用圍裙擦手邊說：“柳經理拾掇好了。”柳成說：“數落你多少回了，記著在話兒里點逗號，老不當回事，好像那兩間房是我拾掇的。”陳菊妹不好意思地笑笑說：“柳經理記住了。”柳成戳指一下陳菊妹：“我記住啥了？你呀，忘蛋吃撐了，沒治。”

“曉華給你介紹下這位是炊事員全世界少見的急嘴子那位是門崗老馮并不老年紀跟我一般大。”可能受陳菊妹傳染，柳成話兒里也缺少逗號，他訕笑下，問：“柳柳呢？”陳菊妹說：“柳柳副經理去工地兩個小時前走的這會兒差不許多該回來了。”柳成將腦袋搖成了撥浪鼓：“沒治你這人真沒治說話老打機關槍把我也帶進坷垃地了。”陳菊妹怪笑道：“您跟我幾乎一樣那不也把逗號不當回事嗎？”

柳成沒回應陳菊妹，轉頭對曉華說：“走看看你房間。”他往那邊走，陳菊妹小跑到前邊，撥鎖開門。四人進屋，老馮放下提包，出去了。外間是會客室，沙發和茶幾都是新的，檔次也高，還有立式空調。里間是臥室，有掛式空調、席夢思大床、電腦、彩電、飲水機等。曉華樂不自禁，比賓館還豪華、氣派。柳成說：“一般般你是經理助理客戶過來不小瞧咱就中。”“助理？我剛來就助理啦？”曉華樂呵呵地往書架上擺書。陳菊妹拿墩布拖地板，一遍又一遍，不留纖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