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我一個人的奧運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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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洲的經典老城往往都偏小：因為建城時沒到汽車時代，城市的大小以腳步來度量。一個城市也就二三十萬人，擁擠在一個半小時就能走遍的地界里。不像今天，如果你去佛羅倫薩舊城，廣場、教堂、美術館，固然目不暇接，但走進舊城巷子，便會覺得暗無天日，只容一輛出租車緩緩地開。

巴黎已算是歐洲大城市里老城區偏大的——這還得虧當年拿破侖三世直接授命的“巴黎大改造”，然而比起那些現代大城市，巴黎還算是小的。所謂“小巴黎”其實也就是一百多平方公里的地界。不過小也有小的好處：巴黎的大多數地方，既可以靠腳走到，也可以靠跑步。

如果你是個跑步愛好者，可以選擇從左岸國家圖書館出發，沿著塞納河，一路跑啊跑，跑過奧斯特里茨站到植物園，距離差不多有一千米；再繼續往前跑到圣母院，差不多三千米；再往前跑過奧賽博物館，一直可以跑到埃菲爾鐵塔。這是一條很長的直線，但跑來很舒暢。

夏天天氣晴朗時，那里天藍水綠，河里有游船，岸邊有烤肉餐吧與坐躺椅的巴黎人。卵石路上坑坑洼洼，下腳溜滑，鴿子與河鷗們一邊聚眾吃面包屑，一邊嘰嘰呱呱嘲笑你。再跑過去，你能看到墻上的涂鴉，但道路并不平順。如果你繼續沿著河，從一座橋跑到另一座橋，會看到游船上隔桌對坐喝咖啡的情侶，有時會抬頭看你。當你沿著河跑久了，會覺得眼前波光粼粼，把身體都一起照藍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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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沿著塞納河跑步時，常有其他跑者或相向，或從身旁擦肩而過。有身形健美、步履輕盈、一看就知道久于此道的跑者，看著讓人心情愉快；也有呼哧喘氣、體態龐大、挪起來很辛苦的胖子；父親帶著兩個孩子跑的也有；看著親密無間的伴侶也不少。同道中人相遇，往往相視一笑就過去了。偶爾有一起停在橋墩或欄桿旁，休息、喘息、壓腿的，彼此看看，都不說話。跑步的人心里大概都有這種無言的默契。當然，偶爾聽到“加油”“周末好”之類的客套話時，心情還是挺愉快。

跑步的人，各有擅長的跑姿。有人跑來昂首闊步、意氣風發，有人腳步細碎、呼吸勻整，有人揮臂牽腿，有人低頭默默跑得與世無爭，還有人喘氣塌腰，一望而知是剛開始跑。

同樣的，每個人自有喜歡的跑步路線。沿著塞納河跑自然是好，但河邊的石徑有時硌腳；在植物園中轉圈跑綠意盎然，但地面有時不跟腳。據我觀察，巴士底廣場附近的勒內·杜蒙綠色長廊——由高空鐵道改建的長廊——幾乎完美無缺，但恰因為過于完美，來此散步的人過多，跑步時經常得繞著來；杜伊勒里花園也有類似的問題；至于住在歌劇院大道附近的朋友，說起來都嘆氣：“我跑一路，一半時間在等紅燈！”當然咯，“沒有完美的跑步路線——自己喜歡就得了——如果靠河就很好了，別奢求太多！”

記得在2016年的春天，當我許多次走過波伏娃橋時，身邊會跑過一位體型健美、步履輕盈、身穿迪士尼T恤的老先生。他跑出了一番優雅的伸縮感，穩健端正、從容、昂首闊步、呼吸悠長?？此懿饺缤椿鑲懵舆^晴朗天空，仿佛天鵝滑過秋季湖水。對比起來，正大口喘氣、小腿鼓脹、足弓微微作痛的我，不免自慚形穢，于是只得對他翹翹大拇指，他也對我回以微笑。

2018年4月，我變了一條跑步路線，先跑到植物園，再沿著塞納河往回跑。某日在這條路線上，恰好遇上了那位跑姿優美的老先生：那會兒，我正在跑自己第一個一千米，他卻手扶著腰喘息，慢悠悠地走。于是我首次意識到：他也有需要停下來走走的時候——只是，先前我沒看到罷了。那天之后，再次遇到他，我感覺輕快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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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的夏天來得晚。夏天的征兆，始現于水果店。門口的時鮮鋪面，如季節的調色盤，冬則單調樸素，入夏便鮮辣火烈。櫻桃來得早，濃紅得泛黑；李子隨之，金黃灼目。

隨著白晝漸長，每天下午五點鐘光景，黃昏仍被無限延遲。要是你坐在公園長椅上，或者散步在塞納河沿岸，會發現哪怕是到了七點鐘，草地上的閑聊者和臨河的釣魚者還是不肯散去。太陽未免落得太慢，要等到入夜后的九點，陽光才肯隱去，天空也隨之變成灰藍色。

許多歐洲老建筑沒有空調，一半由于安裝瑣碎（老房屋都是百歲文物），一半是沒有必要（整個七月，巴黎單日最高溫度通常在29℃）。所以巴黎的房東總會告訴租客“沒有空調”。巴黎人很喜歡過夏天，比起這里陰郁的冬季，夏日總是充滿明亮的陽光，特別是午后的云團蓬松雪白，把天色也兌成淡藍色。

巴黎是座舊城，盧浮宮能追溯到17世紀，許多民房都在19世紀中期建起。在陽光不足的灰暗天色下，這座城顯得老邁抑郁，到了夏季，一切重又陽光明麗，巴黎又像是個現代城市了。

可八月的巴黎極為古怪： 本地人跑出門度假，游客如潮而來。于是旅游景點人山人海，居民區卻靜謐得很。陽光下， 貓橫擺著尾巴緩慢經過，就地側躺，打個呵欠，睡下，發出呼嚕嚕的聲音。在街上有自行車騎行鍛煉的，會趴在前車桿上慢悠悠晃蕩；被陽光直射的一樓辦公室，辦公桌旁的人會打開窗， 對著陽光伸懶腰，然后考慮怎么睡個午覺。

巴黎有些地方， 比如盧浮宮中庭，比如奧賽鐘樓，比如大皇宮的穹頂，有沒有陽光完全是兩個效果。秋冬多陰雨，室內也晦暗，夏季則要明亮得多。夏季的盧浮宮中庭，陽光披拂于大理石古希臘雕像肩膀上，仿若牧歌題材的古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