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30年代,駐有20余個領事館、外交使團和30多個國家僑民的哈爾濱,在各國利益角逐之下,諜影重重,暗流涌動,成為名副其實的“間諜之城”。國際著名間諜范斯白就從這里“驚艷”登場。他既是協約國遠東諜報局的情報官,又是張作霖東北軍的“洋密探”;既是日本特務機關的高級特務,又暗中將情報提供給東北抗日聯軍(簡稱“抗聯”),因此被稱為“四重間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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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斯白原為意大利人,1924年在哈爾濱加入中國籍。為了謀生,他冒著極大的風險成為多國間諜,但唯獨不愿意為日本人服務。成為日本特務機關的高級特務,源于臭名昭著的日本特務頭子土肥原賢二的脅迫。土肥原賢二早在1913年就在哈爾濱從事特務活動,1931年1月29日就任哈爾濱特務機關長,曾參與策劃“九一八”事變、建立偽滿洲國、“七七”事變……
如今的哈爾濱市南崗區頤園街三號,就是當年日本在哈爾濱特務機關的所在地。1932年2月14日,就是在這里,范斯白見到了土肥原賢二,開始了他的“四重間諜”生涯。多年以后,范斯白在回憶錄中記述了他與土肥原賢二的談話內容——“我們是彼此相識的,范斯白先生,你還記得我們是在哪里見面的,是嗎?”“倘若我沒有記錯,那是在天津。”“范斯白先生,你得在明天11點到我的辦公室來。我帶你去見日本的滿洲情報處長。任何歐洲人能為日本人工作,都應該自豪。你別忘了你的好朋友斯文哈特,他可是不小心溺水而死的哦。”
土肥原賢二提到的美國人斯文哈特,就是因為拒絕了日本方面所謂善意的合作要求,突然人間蒸發,隨后報紙宣布他溺水而亡。一向自以為是的日本人并不知道,范斯白從骨子里看不慣日本人的驕橫作風和殘暴之行,被發展為日本情報機關的情報人員后,他利用自己特殊的身份為抗日力量提供情報。
1932年4月12日,橫道河子日本軍火列車被炸,192人死亡,374人受傷,其中60人受重傷。炸毀這列列車所使用的炸藥就是范斯白提供的。那些炸藥本來是準備用來炸毀蘇聯人運送大豆的列車,在抗聯戰士的巧妙運作和范斯白的幫助下,炸藥成了日本炸毀自己軍列的武器。范斯白在回憶錄中提到這一段的時候,使用的標題是《害人反害己》。
日本人發現自己軍火列車被炸之后,開始在內部找尋走漏風聲的人,范斯白進入了日本人的視野。危險向范斯白逼來。這時,日本人還沒有足夠的證據來證明范斯白給抗日力量提供情報,特別是基于范斯白和日本軍方高層的良好關系,日本人投鼠忌器不敢有所行動,但這并不妨礙他們開始對范斯白有所警覺。
在“日本皇族被劫”案之后,日本人對范斯白的懷疑愈加加深。1935年深冬,哈爾濱傅家甸地區來了一伙日本人,就在他們看完戲劇走出劇場的時候,一群人手持武器沖過來,將他們塞進汽車帶走。這群日本人的頭兒叫小升純子,是日本的皇族。事發后,日本特務機關迅速查明,此案系珠河地區的抗聯武裝力量所為。日本人認為范斯白是協調此事的最佳人選,通過范斯白的斡旋,抗聯同意用手里的人質交換日本人抓獲的抗聯戰士。日本人以為抗聯不知道小升純子的身份,但在交換人質時,抗聯力量還是出乎日本人所料扣留了小升純子。日本人當然明白,知道小升純子身份的人當中,只有范斯白一人是非日籍。范斯白的疑點再次被放大了。
后面發生的一系列事件,則讓日本人恨不得將范斯白除之而后快。1936年,日本首相田中向天皇遞交了一份奏折,這份展現日本人妄圖侵略中華的狼子野心,被日本方面視為機密的文件材料卻突然出現在中國的報紙上。日本特務機關的目光再次聚焦到范斯白身上,范斯白不可避免地成了日本人的“眼中釘”“肉中刺”。
20世紀30年代,中央大街是哈爾濱最為熱鬧的一個去處,這里有一個名為大西洋的電影院,范斯白就是這個電影院的老板。1936年1月的一天,范斯白看到日本憲兵和日本特務開始封鎖中央大街,進入大西洋電影院的前門,他意識到自己有了麻煩。待日本人進了電影院,他馬上從后門走出電影院,沿著防火梯下了樓,若無其事地走到了寒風刺骨的中央大街上。恰好一個駕著馬車送啤酒的白俄羅斯人經過,剛剛卸掉了兩個啤酒桶,正好騰出了空位置,范斯白就蜷縮在啤酒桶中間悄然離開。炮隊街(今通江街)坐落的一棟俄式建筑,是范斯白一個多年好友“老馬”的家。“老馬”是一名中共地下黨員,范斯白通過“老馬”多次向抗日力量轉送情報。范斯白跳下馬車直奔這里而去。當時,望風的來報信說,日本人已開始封鎖霽虹橋了,而霽虹橋是逃離哈爾濱的必經之路。范斯白知道日本人對自己再熟悉不過,于是就化裝成一名俄羅斯老人,在高明化裝術的掩飾下躲過了日本人的盤查,逃離哈爾濱。范斯白后轉道上海,1937年8月移居菲律賓馬尼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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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戰全面爆發后,范斯白將自己的經歷寫了出來,取名為《日本在華的間諜活動》,發表后,世界為之轟動,紛紛譴責日本人的無恥。范斯白如是說:“我在這本書里所敘述的全部都是事實,我差不多都參與其中。不熟悉日本人的讀者讀到這些,可能會覺得這是一場可怕的噩夢,讓人難以置信;但對于曾經接觸過日本人,對他們很熟悉的讀者,就知道我所說的都是真實發生過的。”
關于范斯白和他的《日本在華的間諜活動》一書,中國抗戰史學會會長、中日歷史共同研究委員會中方首席代表、中國社科院近代史研究所原所長步平指出:“對于研究這一時期的中國東北歷史,對于認識日本與列強在爭奪東北權益方面的種種手段,認識日本軍人和特務在東北的卑劣行為,范斯白的這本書確實是值得一讀的。”斯言極是,作者的經歷如此特殊,此書的史料價值自不待言。與其同時代在中國的英國記者田伯烈、美國記者埃德加·斯諾等人,在此書出版時都予以了高度評價,說這是一部獨一無二的“秘史”毫不為過。
可以想見的是,日本軍方對范斯白自然火冒三丈,處心積慮想要除掉范斯白。已遠渡重洋逃到海外的范斯白最終還是沒有逃脫厄運。日本偷襲珍珠港后,又攻占了菲律賓。當時定居馬尼拉的范斯白被日本特務發現,并于1943年被殺害。可以告慰其人的是,范斯白的《日本在華的間諜活動》在1945年二戰結束后審判戰爭罪犯時,作為證據出現在了法庭上。
范斯白注定成為傳奇。1943年,當時的中國電影制片廠根據范斯白的經歷拍攝電影《日本間諜》,這部電影也是我國著名電影表演藝術家秦怡初登銀幕的作品。曾任龍江電影制片廠廠長的著名劇作家孟烈,用十幾年時間探尋哈爾濱歷史,潛入波濤史海,擷取斷簡殘篇,以范斯白的真實事跡為經,以20世紀二三十年代的復雜政局和社會軼聞為緯,創作了紀實小說《哈爾濱間諜秘聞》,并于1991年問世,在《黑龍江日報》連載后,社會反響極大,后由北方文藝出版社改名為《在中國的四重間諜范斯白》出版。
范斯白曾屈從于日本特務機關的脅迫,但又良知未泯,對日本法西斯之獸行產生強烈的憎恨,冒著殺身之險幫助抗日力量,是一個“有著懺悔靈魂的贖罪者”。正如著名記者埃德加·斯諾所言,范斯白本身是一個有著特殊價值的內幕故事,他的特殊之處在于范斯白是一個日本特務,卻變成了一個真正的具有國際主義情懷的反法西斯戰士。
是非自有公論,功過自有評說。如今,斯人已逝,但他留給世人的是歷史,更是傳奇。
(摘自《讀報參考》2024年第1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