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進現代化，中國和非洲可以攜手做些什么

劉海方：當中國式現代化遇上非洲現代化，首先這種“相遇”肯定是雙向的。我想先從英國前外交大臣黑格曾經的一個表述說起。他曾說，拜中國之所賜，西方才突然意識到非洲不是我們原來想象的那個樣子，因為雙方貿易額差不多是均衡的：中國買了非洲的資源，但是非洲也能用那么多的錢去購買中國工業品。他的言外之意是，把非洲看成等著被援助與拯救的對象，是傳統上的西方認知中的非洲形象，但因為有了中國的介入，整個非洲的形象發生了重大改觀，世界終于開始將非洲看作“大市場”了。之前，非洲是所謂黑暗大陸的形象，現在突然變成了崛起的新興大陸。

中國從上世紀60年代就開始支持非洲民族獨立解放運動，如今中國與非洲的經濟合作，對于非洲的國際地位都起到了塑造作用。黎老師剛才談到非洲“二次覺醒”或“二次獨立”，表明非洲在政治上崛起的態勢也是非常明顯的。

從萬隆會議到現在，盡管國際形勢越來越復雜，但我們也看到南方國家更加多元和多樣化。回溯起來，其實是從上世紀五六十年代起，南方國家就有了團結意識，經歷了冷戰時期的大國爭霸，克服了國際經濟秩序中的南北矛盾，一直攜手走到了今天，不管是在經濟領域還是政治領域，“全球南方”國家正逐漸形成更加強大的合力。在接下來的新階段，中非合作仍將是雙向的，而整個南方國家攜手共進的歷史進程也正在展開。在這樣的整體態勢之下，非洲獲得了替代性的資金與技術、替代性的發展道路方案，所有這些都沖擊著西方殖民統治非洲500年形成的結構性困境。

去年皮尤發布了一項有關對華認知的調查，選取了20多個它們認為的全球重要國家。調查顯示，西方國家幾乎都給出了消極評價，但“全球南方”國家大多對中國持正面看法。其中包含的三個非洲國家肯尼亞、尼日利亞和南非對中國的好感度分別是72%、80%和60%。“全球南方”國家之間的團結和相互支持與肯定無需贅言。對于非洲來講，其現代化命題就是把自己從捆綁在西方資本主義戰車上的依附地位中剝離與解放出來，然后在經濟上制定好發展規劃，與“全球南方”伙伴一起向前走，這個過程中知識與經驗的傳遞和相互啟發無疑是重要的。

關于中非攜手推進現代化的挑戰，對非洲來講，當下最困難的問題，不僅是其已經意識到了思想在震動，也意識到應該要向南方國家學習，去調整自己的發展路線，更關鍵的可能是非洲國家已經制定了發展規劃但如何付諸實施的問題。非洲國家處于不是一個只有國家這一單一行為體的政治現狀，內部是非常多元復雜的，同時各種復雜的國際力量也在此角力。因此，非洲現代化進程是多種力量博弈的過程，非洲國家很難作為一個單一行為體順利推進發展路線。作為非洲的合作伙伴，中國應更深入理解非洲的政治生態，在制定發展合作計劃時，更加知己知彼，避免不必要的損失和負面影響。

黎文濤：有關中非攜手推進現代化過程中的合作應體現在理念共識層面，相關倡議應明確地提出支持非洲的現代化道路。這將是對非洲自主探索發展道路的鼓勵和支持，也契合了非洲“二次覺醒”的新思潮和新生態。此外，“全球南方”是一個很好的平臺，只有抱團取暖，才能實現真正的獨立自主發展。這一點中國跟非洲是有共識的。

歷史上，中國和非洲的合作可能更多是一種“窮幫窮”。改革開放剛開始時，中國人均GDP只有撒哈拉以南非洲人均GDP的三分之一。現在隨著中國發展起來，中國更加有意愿有能力帶動非洲共同發展。

具體來說，中國和非洲可以一起做些什么？第一，促進非洲農業現代化。非洲有全世界最好的農業資源，土地很肥沃，未開墾的土地面積在全球占比是最高的。但是，很多非洲國家還沒有實現糧食自主安全。從中國改革開放經歷來看，改革也是從農村、農業開始的，如果要實現現代化，核心問題就是要解決糧食問題，這樣才能使得國家和社會穩定下來。去年中方已宣布實施《中國助力非洲農業現代化計劃》，愿進一步同非方探索中非農業合作新路徑，和國際社會一道，幫助非洲實現非盟《2063年議程》、《非洲農業綜合發展計劃》關于發展現代農業的有關目標。

第二，共同促進工業化發展。去年習近平主席在訪問南非時，宣布中方發起《支持非洲工業化倡議》。今年中非合作論壇也發布了一些具體舉措。中非現代化歷程是相互推動、相互支持的。在工業化方面，新質生產力是中非未來合作的新增長點也是戰略合作領域，中國有相應的資金以及成熟技術和能力推動非洲新能源產業發展，而非洲所提供的相關關鍵礦產是中國新質生產力發展的外部依托。有統計數據表明，新一輪全球工業革命所需的戰略資源，尤其是關鍵礦產，非洲的儲量大概占到全球總儲量一半以上。現在中國要打造新的發展格局，提升產業鏈供應鏈的安全性韌性，非洲對于我們來說是非常關鍵的，尤其是面對美西方對華采取的“小院高墻”“脫鉤斷鏈”，中非合作的現實意義就更大了。此外，這些年非洲也在努力推動自貿區建設。非洲大陸自貿區是一個覆蓋非洲聯盟所有成員的市場，這對中國來說也是一個巨大的機遇。所以，非洲對中國的現代化具有極大的戰略意義。當然，中國的經驗與技術同樣可以與非洲國家共享，推動非洲工業化發展。

第三，支持非洲人才現代化。要實現工業化，人才不可或缺，而且人才對國家未來的自主意識、戰略自主起到關鍵作用。非洲的技術型人才是非常稀缺的，甚至出現了青黃不接的局面。同樣在去年，中方發布了《中非人才培養合作計劃》，包括每年為非洲培訓500名職業院校校長和骨干師資，培養一萬名“中文+職業技能”復合型人才，邀請兩萬名非洲國家政府官員和技術人才參加研修研討活動等。

這三大舉措涵蓋了非洲實現現代化的迫切需求，也是中國以實際行動支持非洲發展的生動體現。

我覺得中國應該耐心地和非洲一起攜手來尋找一條適合其發展的道路。就非洲說，發展道路并不是定于一尊的，找到適合自己的道路是最重要的。中國的成功可以給非洲帶來一些啟示，但并不是要非洲全盤復制中國的道路，因為中國和非洲的國情、政治制度都是不一樣。但在一些方面，如在扶貧領域，中非應展開借鑒交流。

唐曉陽：中國的現代化和工業化發展的經驗是非洲國家非常感興趣的，而且中國由于本身工業發展的需要，也使中國和非洲國家有了更緊密的聯系。促進非洲農業產業化科技化，幫助非洲建造滿足工業化現代化需要的基礎設施，以及對非洲制造工業進行投資，這些都是中國對非合作的幾個重點領域。在過去20年里，中國對非洲的工業投資和合作是在一些重點國家鋪開，比如埃塞俄比亞、尼日利亞、肯尼亞、坦桑尼亞、南非，通過工業園的形式以及建設大型基礎設施和大量的工業投資使當地形成了一定的工業基礎，這讓非洲國家看到了新的工業化的希望，但也需要承認，這些就行業和地區來說都是比較局限的。當全球經濟或者整個非洲地區經濟陷入困境的時候，這一工業化進程也會產生停滯甚至倒退。能否形成廣泛而持續的工業化動力，這才是中非合作需要去探索和加強的部分，中國企業在此方面也不斷努力著。

王進杰：通過調研和觀察，我想談談，如何提升中國在非洲現代化進程中的參與效能。首要之務在于深化人力資源開發領域的合作，尤其在教育與職業技能培訓方面。這個暑期我們團隊在非洲各國進行了實地考察，對逾50家中國在非企業進行了調研，發現這些企業普遍面臨本地勞動力技能短缺的問題。這一問題的歷史根源可追溯至西方殖民時期遺留的教育體系，該體系所培育的人才結構與當地發展需求存在脫節。加之各國在教育改革進程中的滯后性以及資金短缺，導致了教育體系與勞動力市場之間嚴重不匹配，這已成為中非合作領域內亟待解決的關鍵瓶頸。中國在非洲人力資源開發方面已取得一定成就，例如，在非洲多國建立魯班工坊，推動開放大學海外學習中心的教學項目。未來，中國應進一步加大對非洲本地小型職業技能項目的投入，這些項目雖資金需求較低，但在促進民心相通和文化交流方面具有顯著效益，這些“小而美”的項目應成為中國下一階段參與非洲現代化建設的重點領域。隨著中國企業在非洲的投資不斷增加，其在當地生產力發展中的帶動作用日益顯著，技術溢出效應也隨之顯現。展望未來，中國企業應更加主動地參與到技術轉移的進程中，實現資本和技術、技能的同步輸出，以形成更加有力的協同效應，從而在非洲現代化建設中發揮更加積極的作用。

其次，中國應深化在非洲農業現代化進程中的參與度。迄今，中國已在非洲大陸設立了超過20個農業技術示范中心，這些中心在推廣先進農業技術和提升農業生產效率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除此之外，中非農業合作正從單一技術傳授逐步向農業產業化發展。中國科學院昆明植物研究所的許建初老師主導的“牛角瓜項目”是中非農業合作的一個典范。牛角瓜果實中的纖維是一種潛在的天然紡織材料。許老師及其團隊的研究為當地農業帶來了新的增長點，并有望推動紡織行業的發展。因此，未來的合作策略應著重于增強非洲的農業創新體系，充分利用本土優勢農業資源，完善農業產業鏈條。

第三，中國應致力于參與非洲次區域一體化的構建與發展。盡管非洲大陸自貿區及區域一體化的概念在近年來得到了廣泛討論，但實際進展表明，非洲區域一體化的實現是一個復雜且充滿挑戰的過程。非洲大陸的廣闊地域及各國之間的顯著差異增加了一體化進程的難度，這要求一個長期的逐步推進的策略。在這一背景下，中國可先行著眼于非洲次區域一體化的特定領域，通過參與基礎設施的互聯互通、促進關稅及貿易便利化措施，以及推動跨境項目的實施，為非洲一體化提供實質性支持。此外，中非可借鑒東盟等地區在區域一體化方面的成功經驗，將其適應性地引入非洲的次區域一體化實踐中。

第四，鑒于非洲能源領域的廣闊發展潛力，中非兩國應進一步強化在此領域的合作。我們在實地考察中深刻認識到，電力供應不足已成為制約非洲大陸經濟社會發展的一個關鍵瓶頸。以贊比亞為例，該國目前正經歷每日長達十余小時的電力限制，這對其工業化進程和農業現代化構成了嚴重障礙。因此，中國有能力且應當支持非洲在能源領域的發展，特別關注電網基礎設施的區域互聯互通以及跨境電力項目的實施。此外，中非在可再生能源領域，包括風能和太陽能等清潔能源技術的應用與推廣方面，亦具有巨大的合作潛力。

唐曉陽：外界對中非合作、中國對非援助和投入有些雜音，主要是源于對中非目前合作模式有誤解。中國對非合作不是單方面的居高臨下式的簡單援助，而是授人以漁，是在尊重市場規律和平等原則、尊重非洲各國需求的基礎之上的可持續的互利合作。那種純粹的單方面援助倒是西方國家一直采用的，且是附加政治條件的。我們早就意識到了這個問題，即單純的援助對中國不可持續，對非洲的發展也沒能有長期的效果。反而是這種平等的貿易往來和商業性質的投資，更有利于非洲國家配置資源，從而實現發展，形成雙贏。中非雙方的合作不僅增強了非洲的發展能力，改善了非洲的營商環境，也為國際上對非合作營造了更加有利的條件，同時非洲的礦產資源對于中國經濟發展也是非常重要的，非洲市場給中國企業也帶來了發展的空間，因此中非之間的合作是互利共贏的。

實踐表明，中非合作取得了豐碩成果，中國協助非洲實現了巨大發展，這也成為國際舞臺上南南合作的一個典范。這些實實在在的成績使中國在“全球南方”國家中獲得廣泛的認同和尊重。從另一個角度看，這也是中國發展經驗和發展影響的一種傳播。另外，在當前國際格局中，中非關系發揮著日益重要的作用。中非合作使中國的人類命運共同體構想能夠得到更多的認同和踐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