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造辦處到工廠”談產業化生產對非遺手工藝的影響

關鍵詞：景泰藍；非遺工藝；產業化

手工藝品的生產制作，從最初產于造辦處、作坊到工場，再到產業化生產的工廠，一項非遺老手藝隨著環境的不斷變化而不斷改變，由此產生的問題也會因時而變。這些年“非遺”產業化的理論與實踐開始受人們的關注，在市場經濟下，企業利用專業的服務與系統的管理，將“非遺”傳統技藝轉化為與當今社會需要的文化產品，利用產業化生產來保護非遺的傳承與推廣似乎成為了大眾的普遍共識。產業化生產確實具有促成市場化平臺、增強非遺品牌影響力、促進消費、擴大影響力等優點，但與此同時，非遺產業化也帶來了許多弊端。本文通過對現代機制景泰藍工藝與傳統宮廷景泰藍工藝的比較，分析非遺工藝產業化對非遺傳承與推廣所帶來的問題，并帶給人們啟發和思考。

一、產業化大生產背景下的景泰藍工藝

景泰藍，從工藝的角度又稱為“銅胎掐絲琺瑯”，是我國著名特種金屬工藝品之一。其來源主要有兩種說法，一是景泰藍最早源于春秋時期，二是源于元世祖忽必烈西征，由西亞、中東傳入中國，是中西方文化交流的產物。到了明代宣德年間，琺瑯器型呈較為程式化、本土化的紋飾風格，直到景泰年間工藝水平到達巔峰，宮廷設有御用監、造辦處。琺瑯作成為專門提供給皇室的琺瑯器，因而管這類專供皇室的銅胎琺瑯器為“景泰藍”。景泰藍制作由制胎、掐絲、焊接、點藍、燒藍、磨光、鍍金等10多道工藝精制而成，且因其為皇家特供、材質貴重、成本高昂的特點，往后直到清末、民國時期的主流景泰藍大多產于所謂的“官窯”。清代1685年開放海禁，廣州收到亞歐諸多國際貿易訂單，便逐漸誕生了本土化與異國風味相結合且工藝靈活的廣“琺瑯”。2006年，因其背后獨特的民族藝術風格和深刻的文化底蘊，以及繁復的制作工藝，景泰藍被列入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名錄。

隨著時代的不斷發展，技術的逐漸進步、革新，手工制品呈現出逐漸被工業產品替代的趨勢。高新技術被應用于手工藝打樣環節，很多高端技術開始代替手工技藝，進行大規模生產，進入工業化生產的流程。[1]景泰藍也不例外，產業化大生產促成了機制景泰藍的誕生。1958年工藝家們共同研究，根據設計紋樣制造出凹凸型模具，運用沖壓銅板的方式制出機制景泰藍。[2]自此景泰藍工藝大部分工序也開始被機械所代替，很多工藝開始被簡化，例如使用機器進行拋光。除掐絲與粘絲兩個較為精細的工藝需要手工制作外，其他步驟幾乎都可以被機器代替加工。

二、產業化大生產背景下景泰藍工藝的弊端

在現有的文獻中對非遺工藝產業化的研究較為豐富，但研究的多是產業化的優勢，卻鮮有人會研究產業化所帶來的弊端。因每個非遺項目都有各自的特點，產業化生產所遇見的問題皆有所不同。景泰藍結合了青銅器、陶瓷、染織等多種工藝美術的裝飾圖案與多種金屬工藝，適合跟其他非遺工藝進行比較。經過多年發展，當下景泰藍的發展出現了分化，一是走高端工藝品的道路。早期的景泰藍多出自宮廷的造辦處，且是一門綜合多項傳統工藝的制品，能夠從一定程度上展示我國傳統工藝的精髓，因此主要供應皇室或作為外交中的國禮，并成為了對外展示國家軟實力的象征，因此景泰藍多留存于上流社會，并賦予其諸多收藏價值、藝術價值等；二是走產業化道路。新中國成立后，景泰藍集中生產，以國營為主，成立了北京市琺瑯廠等工廠，景泰藍伴隨著大規模生產開始走進民眾的生活，出現了景泰藍手鐲、景泰藍瓶等小商品。

不同的非遺工藝也會產生共性的問題。非遺工藝大致可分為3類，第一類是使用價值較強并有一定的藝術價值，第二類是涉及文化、審美與精神需求的藝術品，第三類帶有地域和民族特色。[3]第一類為追求使用價值在產業化上的異議較少，第三類較難形成產業化生產，但具有一定使用價值與很強藝術價值的第二類受產業化影響就很明顯，景泰藍、蘇繡就屬于典型的第二類非遺工藝。以蘇繡為例，在《蘇繡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產業化傳承分析》一文中，作者指出了蘇繡產業化存在空間分布零散、非遺傳承人無法保障、題材局限缺乏創新等問題，雖然其中不乏傳承人缺失、市場秩序混亂等老生常談的問題，但也提出了蘇繡工藝有時太專注于藝術性或實用性等一些新的觀點，這一點也同樣可以運用到景泰藍等第二類其他非遺工藝上。

三、非遺工藝產業化對非遺傳承傳播產生的問題

（一）市場介入商業經營影響工藝生產質量

產業化生產介入非遺保護，就必然涉及到生產者的商業利益，利用追求高效、復制、規模的產業化生產降低成本，但這又有悖于非遺手工技藝精致、獨特的特點。在激烈的市場競爭中，商家會考慮到數量與價格的競爭，這就會導致生產過剩或產品制作粗劣。所以，“生產性保護”和“產業化保護”絕不是一回事，“商業性經營”和“產業化開發”也不是一回事。[4]非遺生產性保護是指在具有生產性質的實踐過程中，以保持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真實性、整體性和傳承性為核心，以有效傳承非物質文化遺產技藝為前提。[5]部分非遺手工技藝的自身特點本就不適合過度依賴市場，不能依據商業規律進行傳承與推廣非遺。有些工藝本身難以跟當下結合，或者難以以商品形式出現，多與其他工藝相互配合或融合做出完整的工藝品，這些難以通過大規模、低成本等來討好市場的工藝會被其他適應性更強的工藝擠兌或取代，例如滴膠樹脂（又稱“冷琺瑯”）因其工藝簡單、成本更低，不少工廠逐漸利用冷琺瑯去呈現高溫琺瑯的效果。

手工藝品因在勞力、時間等方面消耗多，藝術設計更加考究，往往價格比較高，因此手工藝品與機制工藝品存在一定的價格差異。以景泰藍為例，價格有低至10元的大批量生產的機制景泰藍小花器，也有大師級手工制成的景泰藍作品高達上千萬元，這就引得市場上出現了機械工藝品模仿或仿冒手工藝制品以提高價格的現象，擾亂市場秩序。

由于對經濟利益的過度追求，會導致非遺過度開發與利用使其“失真”，喪失其非遺多樣性、藝術價值與文化價值等。以同屬于工藝美術的蘇繡為例，由于當今蘇繡聲譽日隆，其作品風格逐漸影響到其他繡種的風格特點。[6]蘇繡發展到現在幾乎成了蘇州及周邊地區刺繡的總稱，那些特點不強的刺繡便逐漸被蘇繡“吞沒”，這也是非遺變相消失的一種表現。與此類似，景泰藍同樣受到日本七寶燒工藝（七寶燒是日本的一種傳統金屬琺瑯器。其不同于景泰藍，常用透明玻璃釉，使用銀掐絲且不與底胎焊接）的沖擊。這不得不讓人擔憂，以后非遺在市場作用下相互吞并、逐個淘汰，最后會趨同為同質化的工業產品。

（二）工業化制作能力不足

機器制造確實使工藝在一定程度上被簡化，且成本被降低、時間被壓縮，但機制工藝品在美感與品質上有所欠缺。以景泰藍為例，在機器流水線上生產的景泰藍作品更像是鏨胎景泰藍（鏨胎景泰藍是運用金屬鏨刻技法使得紋樣輪廓線凸起，而機制景泰藍是直接制成凹凸的銅坯），因為機器沖壓銅板形成的銅坯，銅坯為凹凸的銅質模型，圖案邊緣在機械制胎時跟銅坯一起制造出來。不同于傳統宮廷匠人的掐絲、粘絲與焊絲，因受限于機器制作能力，機制景泰藍的圖案都相對比較簡單，這大大降低了工藝品藝術與美感的表達。而且，由于機器對工藝品尺度、造型皆有一定局限，所以機制景泰藍多為一些小瓶小罐。

（三）直播電商讓非遺工藝走向刻板與形式化

在當下，隨著“互聯網+”的飛速發展，傳統線下銷售模式受到巨大沖擊，直播電商已經產生較強吸引力和“破圈力”，線上銷售逐漸成為了非遺工藝品的主要銷售模式，但這也讓人們只看到了非遺工藝的表象。雖然互聯網可以突破空間限制，傳播非遺背后的工藝與文化，但是一個具有成百上千年文化積淀的非遺項目，其背后所包含的豐富文化底蘊絕非幾個簡短視頻所能完全表達的。長此以往，只會造成人們對非遺片面、刻板的印象，讓關注點只限于器型上的圖案、紋樣或裝飾，而對文化、工藝則逐漸被人所忽視。例如，一些所謂的“景泰藍”產品，僅在表面印上較為典型的景泰藍裝飾圖案，再加上對這些典型圖案、傳統紋樣的不斷強化傳播，最終可能會讓這門非遺工藝變為了一種膚淺的視覺語言。

互聯網傳播有時并不能確保其真實性，很多非遺技藝被曲解。并且有時商業的影響讓很多非遺不得不去被動地改變，如西南民族歌舞向外界展示其原生的文化風貌，而里面很多成分已經不再是以前的傳統文化，而是為迎合大眾所產生的“偽遺產”。

（四）工業化讓非遺工藝的特色逐漸消失

工業化產品取代了傳統手工藝品，現代設計往往是跟生產制作環節相分離的。換言之，手工藝品背后的技藝集結了工匠的智慧與精神，其非遺的表現方式就是手工制作技藝；而工業產品依靠工業設計的外部介入，僅僅是在表面上進行“模仿”，打破了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原本基于生活體驗的生產方式。工業設計產品多以簡潔實用為主，其中背后幾乎沒什么文化積淀；而非遺工藝則主要突顯自身獨特的民族藝術風格和文化內涵，這兩者在出發點上就有根本的不同。正如景泰藍現在的發展，傳統的景泰藍精致端莊但實用性卻有限，其背后含有皇家文化內涵但受眾太少；而機制景泰藍過于注重實用性——或稱商業性，甚至有的僅僅是印上了景泰藍代表性的裝飾圖案或藍色，破壞了非遺背后的真實性、整體性與藝術性，以及文化價值、工藝價值。

四、結語

無論是早期的作坊、造辦處，或匠人們的物勒工名、精工細作，還是當下工廠里的大規模機械化生產，非遺工藝都需要不斷地適應不同時代下的發展需求，但生產方式、市場模式的調整與改變都不應破壞非遺工藝的真實性、整體性與傳承性。非遺生產性保護的目的是“保護”，而非“開發”，在對非遺進行生產性保護的同時，需要考慮產業化對工藝的產品質量、設計水平以及工藝特色的影響，避免走入異化或惡化的保護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