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的“凱恩斯主義”

古代社會賑災，通常是政府撥錢撥糧，富戶捐錢捐糧，給受災人口發錢發糧，再就是蠲免一部分賦稅、削減一些政府開支之類。這些政策組合，基本上都在傳統荒政的范圍內。宋代有比較現代化的賑災模式，表現為市場邏輯的崛起，政府有意識地運用市場機制賑濟災民，其中的佼佼者，當推北宋名臣范仲淹與趙抃。

沈括的《夢溪筆談》記載，皇祐二年（1050年），兩浙路地區發生災荒，“吳中大饑，殍殣枕路”，當時范仲淹任杭州知州，兼負責浙西一帶的賑災事宜。范仲淹除了給饑民“發粟”，見“吳人喜競渡，好為佛事”，便“縱民競渡”，鼓勵民間多辦賽龍舟的活動，鼓勵居民出游觀看比賽。他自己則每日“出宴于湖上，自春至夏”。又叫來杭州的“諸佛寺主首”，告訴他們：“饑歲工價至賤，可以大興土木之役。”諸佛寺主首覺得有道理，于是大興土木，雇傭了許多工人。杭州政府也“新敖倉、吏舍，日役千夫”。

范仲淹的做法很快引起監察系統的注意，兩浙西路的監司彈劾“杭州不恤荒政，嬉游不節，及公私興造，傷耗民力”。范仲淹坦然處之。朝廷派人一調查，發現范仲淹之所以“宴游及興造，皆欲以發有余之財以惠貧者”。以今天的眼光來看，范公的舉措，恰好暗合了凱恩斯的理論，即通過擴大投資與鼓勵消費來拉動經濟，從而惠及民生。當時杭州的“貿易、飲食、工技服力之人，仰食于公私者，日無慮數萬人”，無數人都因為范仲淹施行的經濟刺激政策，而不至于失業淪為流民。那一年，“兩浙惟杭州晏然，民不流徙”。沈括贊揚說，此皆“公之惠也”。

二十多年后的熙寧八年（1075年），兩浙路地區又有災荒，“米價踴貴，饑死者相望”。諸州政府為平抑米價，“皆榜衢路，立告賞，禁人增米價”。米價雖然控制住了，但市場上沒有多少米可以出售。當時在越州（今紹興）任知州的趙抃，則反其道而行之，命人貼出公告，宣布政府不抑米價，有多余糧食之人盡管“增價糶之”，想賣多少價錢就賣多少價錢。如此一來，各地米商見有利可圖，紛紛運米前往越州，很快越州的商品糧供應充足，米價也跌了下來。

這則故事記錄在明代馮夢龍編撰的《智囊》中。馮夢龍講完故事后評論：“大凡物多則賤，少則貴。不求賤而求多，（趙抃）真曉人也。”而對“禁人增米價”的政府行為，馮夢龍則諷刺道：“俗吏往往如此。”以今天的眼光來看，趙抃比俗吏高明之處，是他不迷信“看得見的腳”（行政命令），而更相信市場“看不見的手”，這正好暗合了亞當·斯密的經濟自由主義。

值得指出的是，并非只有范、趙二公有此智慧，很多宋人都已發現“看不見的手”的力量。南宋人董煟在他的《救荒活民書》中便明明白白地提出“不抑價”的賑災主張：“惟不抑價，非惟舟車輻輳，而上戶亦恐后時，爭先發廩，米價亦自低矣。”董煟曾經看到，有一些地方，“上司指揮不得妄增米價”，“本欲少抑兼并，存恤細民”，卻“不知四境之外，米價差高”，牙商暗暗增價收購本地之米，轉往他州，導致荒情加劇。好心卻辦出了壞事。

趙抃在越州賑災時，也使用過與范仲淹相似的經濟政策，“僦（雇傭）民完城四千一百丈，為工三萬八千，計其傭與錢，又與粟再倍之”。不管是依靠自由市場的機制來配置賑災的資源，還是利用凱恩斯的理論刺激經濟，這一右一左的政策，當時都收到了很好的效果。

（孤山夜雨摘自《聯誼報》2024年7月2日，宋曉軍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