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擘教誨灑甘霖

全國人大常委會原副委員長、中國科學院原院長、中國科協原主席周光召院士，因病于2024年8月17日逝世，享年95歲。噩耗傳來，震驚不已，兩件目睹光召主席風采的往事，又一一浮現眼前。

2003年11月21日，作為中國科協學術會刊《科技導報》副主編，我出席了中國科協青年科學家論壇第80次活動。本次論壇主題為“后基因組時代的基因功能研究”，周琪、楊煥明、賀福初等40多位國內優秀青年學者，圍繞基因組學、蛋白質組學、發育遺傳學等領域的新技術、新方法及最新研究進展交流、研討。時任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中國科協主席周光召院士應邀出席。他剛走進會場，與會代表就紛紛以“副委員長好”“主席好”“院長好”打招呼致敬。光召主席示意大家坐下后，遂嚴肅強調：“我們今天召開的是學術會議，這里沒有副委員長，也沒有主席和院長，只有教授、研究員、博士，每個人都是平等的，大家盡可自由、平等地研討問題。”

這就是光召主席在學術領域給我留下的最初印象：平等、自由。無論你的官職多么高大，無論你的學術地位多么顯赫，在學術會議上，每個參會者都是平等的，都可以自由發言，周光召院士可謂率先垂范。

2007年9月27日，“中國科協海外智力為國服務研討會暨聯席會議”在京召開。會議期間，周光召主席與參會的51名海外科技團體代表專門座談，我有幸列席。有學者提出應加強前瞻性科技問題研究，以解決目前國內許多方面還存在的不盡如人意的問題，周光召對建議表示首肯，同時指出：“中國目前存在的很多問題，包括社會問題，不是單純依靠科技就能解決的。有的問題需要從政治、文化、經濟等更深層次上予以解決。比如，2005年11月中石油吉林石化公司雙苯廠爆炸引起的松花江水環境污染事件，就不完全是一個科技問題。我認為，這個重大災害事件更多地與管理、責任心有關，或者說是安全和環保意識的問題。”

周老告誡海外學者，中國的現代化建設是一項非常復雜的系統工程，不可能一蹴而就，很多事情的解決需要有一個過程，不能太著急。他強調：“干什么事情都要掌握好度，任何事情都不能做過頭，否則就會走向反面。比如，我們曾過于強調集體的作用，忽視了個人的作用，如今矯枉過正，導致時下個人主義至上。”

光召先生希望海外學者多了解國情，站在愛護祖國、關心祖國發展的角度，多提著眼未來、考慮全面、科學合理的意見。他風趣地說：“其實，現在一些有爭議的問題，最初也是采納了‘海歸’們提出的意見。比如說，目前中國名牌大學百分之五六十以上的校長都是‘海歸’，對SCI的膜拜不就是他們搞出來的嗎？這種評價科研成果的指標體系一段時期起過好的作用，但現在負面影響也日漸顯現。”

光召院士認為，海外學者對國內學術生態建設能起到積極作用：“中國文化傳統中有不利于科學研究的消極東西，如對權威的無端敬畏和盲目崇拜，不習慣學術爭論、質疑等。”他舉例說：“在國內，一個學術會議如果有院士參加，并且院士只要一講話，其他學者一般就不會再說別的了，更不會說反對的意見了。”

“我們的學術爭鳴氣氛還很不濃，與國外相比還存在很大的差距。”他寄語海外學者：“而你們在這方面的顧慮就少多了。希望你們中的人學成歸國后，能形成一種新的有利于科技創新和發展的學術氛圍，積極影響國內的學術環境。”周老語重心長地補充道：“你們回國后可千萬不要也被很快同化了，那可就太糟糕了。”

對有的學者是學成馬上回國還是暫留國外做科研的困惑，光召主席給予了充分的理解：“海外學者為國服務的形式可以是多種多樣的。我個人的意見是，應該理解并支持一些海外學者把學術和事業的根基扎根于他所在的國家。只要你們心向神州，同樣能很好地為中國服務。”

會議間隙，我走到周老身邊，告訴他我也是長沙人，和他是老鄉，問他還會不會講長沙話。周老說自己很早就離開了湖南，已經不怎么會說家鄉話了。得知我曾在美國從事訪問學者工作，光召主席笑著說：“那你也是‘海歸’啊！”他希望我發揮留學優勢，多吸收發達國家辦刊經驗，把《科技導報》辦成高水平的學術交流平臺。

斯人已逝，音容猶在，巨擘教誨，銘刻心間。有感于斯，謹填《浣溪沙》詞一首，以表哀悼、懷念之情。

海外賢才報國心，建言獻策意深吟，復興華夏共追尋。

科技前沿勤探索，國情察細奏牙琴。巨擘教誨灑甘霖。

（蘇青，現任中國青少年科技教育工作者協會副理事長；曾任科技導報社社長，科學普及出版社、中國科學技術出版社社長兼黨委書記，中國科協機關黨委常務副書記兼紀委書記，中國科學技術館黨委書記兼副館長等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