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我兒時的記憶里,有一道風味獨特的美食,它的味道在我心中至今揮不去。那就是一鍋精心熬制的玉米糝子粥,黏稠細膩,濃香四溢。
院子里的公雞發出“喔”的一聲長鳴,劃破了黎明的寂靜。爺爺麻利地穿衣起床,刨干凈灶膛里的灰,鋪上麥秸稈,放上木柴,倒上炭,起鍋燒水。
水開了,爺爺舀來一大碗玉米糝子倒進鍋里。玉米糝子進鍋的瞬間,爺爺抄起鐵勺反扣著攪拌玉米糝子。“刺——刺——”勺子觸著鍋底,炕頭連著灶臺,刺耳的聲音吵醒了酣睡的我們。我們一個個從被窩里鉆出來,伸長脖子探出頭,像等待吃食的雛燕,眼巴巴地望著鍋里。看著爺爺手里的勺子,一勺下去又上來,沉在鍋底的玉米糝子漂浮起來,那顆顆金黃的粒兒在鍋里隨著勺子移動著,像龐大的魚群在水里游動,密密麻麻占據了整個水面。鍋里的水汽氤氳著,爺爺的臉和身形漸趨模糊。
玉米糝子吸足水分后變得胖乎乎的,變長了一倍。爺爺加快攪拌,玉米的清香在勺子頻繁的攪動下擴散開來,香味順著鼻腔鉆進我們的身體,攪得肚里饞蟲蠢蠢欲動。
我們咽了咽口水,努力壓住饞蟲。調皮的玉米糝子冒起泡泡,“咕嘟咕嘟”地在鍋里歡唱著,似乎在叫我們快點起床品嘗它。等我們洗漱好,爺爺早已舀好了玉米糝子粥,將筷子擺在碗上。
吃玉米糝子粥不能急,要慢慢進嘴,因為太燙。爺爺的技藝掌握得爐火純青,玉米糝子粥既不是太軟,也不是太硬。太軟沒魂,太硬又難消化,爺爺熬得剛合適。嚼在嘴里,玉米的鮮香充盈唇齒間,讓人回味無窮。喝完一口,怎么也不想放下碗,非得喝到碗底朝天。玉米糝子粥養大了我們。
少年時期,玉米糝子粥是我早晚必備的大餐。那時候上學,早上喝一碗熱乎乎的玉米糝子粥,既耐飽又讓腸胃舒服。晚上下自習已八九點了,上頓吃的食物早消化了,肚子空空如也。放學鈴一響,我沖出教室,一眼就看見人群中綁著白毛巾的爺爺。爺爺早上送我上學,晚上又來接我。回到家,爺爺將熬好的粥端上來,碩大的搪瓷碗里漂浮著一層金黃的油皮。這油皮濃縮了玉米糝子的精華與營養,是其靈魂所在。我轉著碗吸溜著,慢慢品嘗。
爺爺不說話,坐在我對面看著我喝。昏黃的燈光下,爺爺額頭上一層層的皺紋像極了梯田,溝溝壑壑寫滿歲月的痕跡。爺爺的眼里滿是溫柔與慈愛,那一刻,被愛包圍的感覺好幸福!
后來我考上高中,在家的時間越來越少,又加上奶奶生病,爺爺得照顧奶奶,我很少喝到爺爺熬的玉米糝子粥了。大學畢業前夕,一向健壯的爺爺突然生了一場大病,離世了。爺爺走后,玉米糝子粥也從我的食譜中劃去。
成家以后,好懷念那口美食,夢里想著它,我口水“直流三千尺”。我嘗試熬玉米糝子粥,可是熬出來的不是清湯寡水就是熬煳了,鍋底黏了厚厚一層。那味道不知道缺點什么,反正不是爺爺做的味道。
那一鍋玉米糝子粥,稠稠黏黏,香了流年,暖了時光。每每想起它,我心頭都會一熱,鼻子一酸,淚水盈滿了眼眶,模糊了雙眼。蒙眬中那張熟悉的臉又浮現在眼前,爺爺眉眼帶笑看著我。多想聽爺爺再叫一聲:“妮子,喝粥了!”
編輯|郭緒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