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修理工

敲門的聲音謹慎而低沉。門打開，他高大的身軀佇立在門前，幾乎填滿了整個門框。他說：“怎么沒人接電話？”口音很難聽得懂。很多時候，人們會因為對方的口音而埋下“我不喜歡你”的抵觸情緒。

我帶他到廁所，把破裂的水龍頭指給他看。他說：“開一下換氣扇吧！”很多時候，人們也會因為對方祈使句式的語氣產生“我更不喜歡你”的抵觸情緒。

他看了漏水的龍頭后說：“要把總閘關了。”于是我打電話給物業管理處。打完電話，我發現他已經把水龍頭拆卸下來，噴濺的水柱早已將他全身淋濕。善良而耐勞的匠人總是沒有太多的埋怨。他低著頭，只用心地做自己的工作。

水不依不饒地噴濺在他的身上。我看著一個高大壯實的身體蜷曲在浴缸里。他嘴里叼著手電筒，濕透的白襯衣緊貼在背上，透出里面肌肉的顏色。

高大的男人留著板寸，板寸下是一張苦瓜一樣的臉。這張臉告訴所有看見它的人，其主人生活不易。他手掌粗糙，腳板寬大。我知道他一定不是像我這樣閑散過活的人，但是我真的很想問他的年紀。我覺得他不會太老，只是生活的壓力讓他過早地面呈老相。

時間并不長，新的水龍頭已經換好。他蹲在地上收拾工具，我說：“真是麻煩你了，你看連衣服都淋濕了！”他抬起頭居然露出很靦腆的笑容，說：“沒事！夏天嘛！”我擔心他回去的路太遠，濕衣服穿在身上太久了不好，就問：“您住哪兒？”他又抬起頭說：“赤崗。”口音一如進門時難懂，但我覺得我已經懂他了。

父親影響過我很多。小時候，父親說：“不可輕視來家里做事的匠人。無論砌灶打墻，泥匠木匠，必須善待。買包煙，甚至多給些工錢都無所謂。”我們都是通過為人做事才能立身處世的，事雖有大小，但人并無高低。眼前這位水管修理工，我相信如果上戰場，他定是一個很好的士兵。他高大壯實的身體會更有用武之地。現在，他佝僂著身軀蹲在我身前，收拾他不多的工具。他不知道，我一直看著他。

（一涯摘自天津人民出版社《江湖邊》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