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

我永遠也不會明白眼睛運作的原理。我也永遠不會明白，外部世界所有的事物和動作，是怎樣通過眼睛反射進我們的腦子里，像一幅幅畫在我們黑暗的大腦中顯現出來的。

我知道眼睛是由眼球、眼瞼、結膜、淚腺和眼肌等組成的。我知道當光線照在眼睛上時，一種名為視紫紅質的物質會發生分解，光能會轉變為神經沖動，然后這些沖動會通過神經通路傳遞到大腦的視覺中心，在大腦中重現，成為內在的知覺。由于這個無比精細的過程，再加上視網膜里有約一億兩千萬個視桿細胞，我可以在七月一個炎熱、安逸的日子里，看女兒們在草坪上打羽毛球。

四周是靜止不動的綠植、灌木和森林，頭頂是湛藍的天空，孩子們略顯笨拙的動作，還有全神貫注時的面部表情，時不時融化在她們的歡聲笑語和互相指責中。也因為這個過程，我還可以在今天清晨站在廚房的窗戶邊，一邊等咖啡煮好，一邊看著雪花落在黑漆漆的屋外。小雪花跟隨著空氣中每一個最細微的變化，一片接一片地降落在草葉上、草葉下和草葉之間。過了幾個小時，當遙遠的太陽發出的光芒，被云層嚴嚴實實地遮蔽起來，在大地上灑下霧蒙蒙的光線時，草地完全被白雪覆蓋住。

我不能理解這一切是怎么發生的。或許這就是一個純力學、純物質性、純粹的能量轉移的過程，是關乎原子和光子的問題。我本可以接受這樣的解釋，要不是眼睛不僅能接受光，還能發出光的話。那么，眼睛里的光又是哪一種光呢？噢，那是一種內在的光，在我們所見到的，不管熟悉還是陌生的所有眼睛里都會閃耀的光芒。

在陌生人的眼睛里，例如在寧靜的秋日午后坐上人滿為患的公交車，眼睛釋放的光會很微弱，更像一種讓人難以察覺的微光，從一張張面色嚴峻的臉龐上散發出來，它只揭露了他們是活著的人，僅此而已。但當這些小小的生命之光轉向你的那一刻，你注視著這些眼睛，所見到的就剛好是這些人。

你或許會對此著迷，或許不會。在一生的歷程中，我們會注視成千上萬雙眼睛，大多數會在不經意間溜走，但突然，在這萬千雙眼睛中，你看見了你想要的，看見了你不惜一切代價想靠近的。那是什么呢？沒錯，你看見的并不是瞳孔，也不是虹膜或眼白，而是靈魂，是靈魂散發的古老光芒裝滿了那雙眼睛。當你用滿溢的愛意，看著所愛之人的眼睛時，那個瞬間就是你幸福感最強的時刻。

（林冬冬摘自上海三聯書店《在秋天》一書，亞康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