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傾照紫鳶尾

我不該把氣撒在一個關心我的朋友身上，即使他真的不計較，我卻沒有辦法不愧疚。

01

每到快要考試的時候我都會特別著急，一想到那些還沒有復習的知識點便心急如焚。雖然初三的模考已成為家常便飯，但我會對每一張試卷都傾盡全力。

今天爸媽因為掃地掃帚起灰這樣一件不起眼兒的事又吵了起來，我在家沒辦法靜下心來學習，索性抱著書跑到學校后面種花草樹木的地方尋一方安寧。

我坐在鳶尾花壇邊，腿上放著書，天色像滾動的車輪般一點點變暗，我費力地想看清那張恍若被潑了墨的紙。忽然，一束雪白的光照亮了上面的字，一個聲音猝不及防地在我頭頂響起：“喂，你在這看書，看得清字嗎？”

我抬起頭，看到了付明軒，他和我是鄰居，還是同班同學，但我們之前沒打過交道。

見我不說話，他又問：“天都快黑了，你怎么不回家學？”

我反問：“你怎么不回家？”

“我？”他微微睜大眼睛，旋即笑了，“我不喜歡在屋里坐著看書，在戶外學習的效率更高。”

還有這么奇怪的人。

他把手電筒放在花壇高處，調整出一個合適的角度，煙霧般的光塵不偏不倚地在書面飛舞。

“還是照一下吧，看久了容易視疲勞。”說完，他拎著歷史書走到昏暗的路燈下，在那塊還沒有檸檬亮的光線里走來走去地背書。

02

依舊是一場暴風雨，爸媽扯著嗓子互相指責對方，我膽戰心驚地聽著那一句句充滿怒氣的埋怨。我想逃離，逃離這個傷心難過的地方。

即使考試結束了，我仍然喜歡去花壇邊學習。在那里我經常能看到付明軒，他在那里轉來轉去地讀歷史，有一次我忍不住問他：“你就這么喜歡歷史嗎？”

他“嗯”了半天，說：“不能說喜歡，也不能說不喜歡吧。我對書上那些制度的建立不感興趣，但我愛看古代那些不為人知的小故事。”

我也愛看引人入勝的歷史小故事，但書上大多都是關于王朝更迭的籠統介紹，通常不會描述無關家國大義的小事。

付明軒說他看過很多歷史人物的小傳，我心情沉悶，便問他能不能給我講一些有意思的史事。

聊到古時的上班制度，付明軒說，有些官員住得離辦公的地方遠，交通又不方便，早上三四點就要起來坐馬車。

我傻傻地問：“那坐在馬車上不能補覺嗎？”

他的眼神好像在質疑我的智商：“馬車又不是公交，晃來晃去的，誰能睡得著？”

03

這幾天和付明軒聊歷史，讓我心里的憂郁消散了不少，去學校后面我總要四處張望看有沒有他的身影。當他把手伸得老高跟我打招呼時，我內心的欣喜會涌到嘴角，變成一個開朗的微笑。

我發現他是一個很用功的人，隔著一面白墻，早上5點就能聽到他精神飽滿地背英語的聲音，那時我還在刷牙。

馬上要進行二輪復習，學校要我們交資料費，媽媽給了我30塊，班長收錢走到我旁邊，我一摸口袋發現錢丟了，上課老師講什么都聽不進去了。

我回家忐忑不安地跟媽媽說了這個事情，或許是剛跟爸爸吵過架，她生氣地坐在床邊，臉沉得像天上下暴雨時渾厚的黑云。

聽完我把錢弄丟的事，她沒給我半點兒好臉色：“你怎么這么沒用，30塊錢都保管不好！”媽媽沒再給我錢，我也不敢跟她說話，只是盼望著能在時間截止之前她能想起這件事。可惜沒有，最終我的資料錢沒有交，發書自然也沒我的份。

同桌把她的書放在中間和我一起看，但兩個人習慣不同，這樣總是不方便的。老師講那本我沒有的資料時，我就發呆，天馬行空地想一些奇奇怪怪的事，忽然覺得很開心，我可以短暫地忘記現實里的不愉快。

付明軒要把他的資料書借給我，我不解地看著他，他解釋說：“我表哥上初三時也訂過跟我們一樣的資料，我把他的借來了，把答案捂住，在旁邊寫也是一樣的。”

我的目光平靜地落在那本書上：“版本改了，怎么會一樣？”

04

由于跟不上復習的進度，我干脆擺爛不學了，為了麻痹自己，我經常跟后面的同學湊在一起打牌。

“A炸。”

“不要。”

我恍恍惚惚地過著并不覺得開心的生活，把學習拋諸腦后。付明軒和我說話時總是有意無意地說一些“離中考不遠了，要抓緊學習”之類的話。即使我不高興，他還是要說。

老師講模考試卷的那個晚上，我病了，在診所輸液，回來發現桌肚里有一份整理好的模考答案講解。我問同桌這是哪來的，她說是付明軒放在里面的。或許是長久的松散讓思維變得遲鈍，我沒有看懂，便放棄了。

第五次模考，我的成績從第一頁退步到第二頁。爸媽如臨大敵，以前我比較自律，從來不需要他們操心，現在我變成了一個混日子的學生。

媽媽一遍遍地說著：“這該怎么辦？”爸爸對著我的試卷翻來覆去地看，不敢相信，短短一個月的時間，成績怎么能下降那么多。

那天晚自習回去，付明軒走在我后面，打著手電筒。他忽然叫住我，氣氛瞬間變得凝重又不自在：“別跟他們一起打牌了，那樣……很不好。”

我把手揣兜里，轉身就要走：“不用你管！”

他快步跟上我，試圖用毫無意義的語言安慰我：“不管家里怎么樣，還是要先挺過眼前的中考，為未來多打算一點兒。”

我停下腳步，想像鴕鳥那樣把腦袋埋在一個封閉的空間。租的房子不隔音，我糟糕的家庭情況隔壁一清二楚。班上同學知道我處于那樣一個壓抑的環境，這讓我很難堪，覺得在別人面前抬不起頭來。

他誠懇又執著地把資料書遞給我，說：“你沒有書，怎么寫題呢？”

他幫我是因為同情和憐憫嗎？我對這種善意很反感，冷冷地丟下一句話：“你成績還沒有我好，還是先操心一下自己吧！”

當天夜里我又后悔為什么要對他惡語相向，輾轉反側地睡不著覺。

05

忘記了是從哪天開始，家里變成一種祥和幸福的光景，他們不再沉迷于吵架，媽媽坐在沙發上品茶，爸爸在廚房里刷碗，有時兩人還能開兩句玩笑。

爸爸說要去外省打工，媽媽好像突然想開了，說人這一輩子怎么過還不是看自己，買了瑜伽墊說要好好鍛煉身體。我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這種感覺就像是一個人從幽深的森林里兜兜轉轉地走了很久很久，絕望地尋找出口，卻被告知這一切只是一場夢。

爸爸走后，媽媽對我噓寒問暖，事無巨細地照顧我，我的成績進步很快。

比我進步更快的，是付明軒。

因為那天的那句話，我再也不好意思和他說話，連走路都刻意地回避他。中考結束后我和媽媽要搬去城里，沒想到，在臨走的前一天晚上迎面撞上他，想避都避不開了。他像從前一樣熱情地和我打招呼，好像我們的友情從沒出現過裂縫。

他把看過的那本課外書送給我：“跟你講故事的時候你好像‘十萬個為什么’，這個你應該會喜歡看。”

我用手指觸摸封面燙金的字體，心里五味雜陳，有很多話卡在喉嚨里，鼻尖好像長出了一個梅子，酸得人掉眼淚。

我不該把氣撒在一個關心我的朋友身上，即使他真的不計較，我卻沒有辦法不愧疚。

離開前，我回過頭最后看了一眼那扇緊閉的門。付明軒，有機會再見面的話，換我來為你點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