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為什么上大學

本文根據施一公在清華大學生命科學學院2015年畢業典禮上的即興演講整理。

從我回國建成實驗室算起，到現在整整8年。今天又有一批本科生、碩士生、博士生從清華畢業，我的心情很激動，有很多話想說，我想給大家講講我的心里話。

今天的主題是畢業，但回頭看，我們從上大學開始，都在想一個問題：為什么要上大學？我相信不少家長到現在還在想這個問題。我作為院長也還在想這個問題。我這里講的“上大學”，其實不只包括本科，也包括碩士、博士階段的學習，究竟是為了什么？

當然，我們上大學是為了學知識、充實自己，但一定不只是為了學知識！甚至在你這一輩子當中，在大學里學習的知識只是其中很不重要的一部分。我們上大學也是為了學技能，學習解決問題的能力，但也不只是為了學技能！甚至學技能也不是大學教育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那么上大學最重要的是什么呢？我以為，是學做人。

做人并不是一定要做我們覺得可望而不可即的英雄模范，更不是要學會八面玲瓏，而是學做一個健全的、有自信的、尊重別人的、有社會責任感的人，大學最重要的目標就是培養這樣的人。關于大學的作用，最根本的一條就是幫你樹立社會價值觀、人生觀。清華就是這樣一所大學。

我想拿今天的兩位演講嘉賓來舉例，但我要先給大家講一個故事：2000年夏季，話劇《切·格瓦拉》讓整個北京沸騰了。2001年，清華校園也因此沸騰了。

切·格瓦拉是一位革命英雄，出生在阿根廷一個上流社會的家庭，他讀了醫學院，本來可以做醫生，可以掙很多錢，可以買洋房，可以有很好的生活，但是他覺得這個世界很不公平，于是去古巴參加、領導了革命以后，輸出革命到非洲，后又回到美洲在玻利維亞繼續領導革命，最后被當局抓獲并殺害。

徐彥輝博士當時是學生輔導員，他在看完話劇后難以抑制內心的沖動，找到我說：“一公，我很糾結，現在這個社會的價值觀如此之混亂，大家各自奮斗，似乎很少關注社會底層，又有腐敗現象。看到這些社會弊端，我作為一名博士生，空有報國之志，真想做點兒什么，但我能做什么呢？”

我毫不猶豫地跟他說：“彥輝，我長你10歲，恰好經歷過你這個困惑期。我告訴你，你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兢兢業業地做好你的學問。你記住，你總有一天會成為這個社會的中流砥柱，會成為這個社會的領導者。到那時，你一定會承載起社會發展的重任！我只怕你十年、二十年之后不再有今日的沸騰心聲，不再有現在這份先天下之憂而憂的心氣兒，變得淡漠和世故。如果那樣，你就真的墮落了，你就愧為清華人。”

當時，徐彥輝聽了以后非常激動，我也很激動。但我也真的擔心他十年之后會被社會同化，被不健康的社會輿論同化。我很高興彥輝接受了我的建議。他現在是復旦大學的教授，從事前沿的基礎科學研究。我覺得他在實現自己人生價值的過程中已經邁出堅實的第一步，他在履行對社會的承諾和承擔對社會的責任方面也邁出了第一步。

我們的另一位嘉賓鄧鋒先生是企業家。他作為清華的校友、清華的學生，完全盡到了他的責任！鄧鋒一直在回饋社會、幫助清華，也幫助了我們生命科學學院、醫學院。我相信很多人掙的錢比鄧鋒多，但是不一定愿意無私地拿出這些錢來幫助母校培養下一代的清華學子。

我6月中旬把自己的兩個孩子帶到河南省駐馬店，到一所農村留守小學，和那里的小學生一起吃、一起住，接受教育。這所小學盡管已經得到當地鄉政府的關照，但條件還是很差，如果不是農村長大的孩子，你不會知道那里的條件有多艱苦。我的孩子們很受教育，我也很受教育。

中國是一個發展如此不均衡的國家，當你們在這里、在清華享受所有的優勢和優惠的時候，你們每個人其實應該好好想一想：我憑什么享受這些優待？我承載了多少人的期望？我需要做什么以回饋社會？

有些學生，包括本科生、碩士生、博士生，有時候會陷入一種無端的狹隘——在一些消極的輿論影響下，天天想著找工作，為找工作發愁，天天想著只為個人奮斗。其實，為個人奮斗是很重要，但這只是你生命中的一部分，因為你生活在一個大世界中，看看你生活的這個國家，看看中國社會的方方面面，有多少人需要你的關愛？你超越了多少人才有機會參加今天的畢業典禮？你難道不應該有一點兒社會責任感，為承擔社會責任盡一份力？到清華以后，如果你的人生目標還只是為自己、為自己的家庭找一份工作，你不覺得這實在是很狹隘嗎？天下之大，有這么多事情需要我們去做，當你把自己限制到這么小的一個圈子里的時候，你的路只會越走越窄。

大學培養的是你的價值觀，我希望大家都樹立自己最認同的價值觀。在這里，我想對畢業生說幾句話：現在是一個大時代，希望每一位同學不要辜負你的老師、你的家長和那些對你充滿期望的人，中國要想騰飛，一定是我們的學生、我們的青年人強大才會騰飛。我們清華人的奮斗目標從來不只是也不應該是簡單地找一份令人愜意的工作！我衷心希望你們每一個人在追求“小我”的同時，心里有一個“大我”——即便身處困境，也要有一份兼濟天下的雄心壯志！做事的時候要做到極致，不留下遺憾。生命就是體驗，既然體驗只有一次，何不做到極致！

（摘自《自我突圍：向理想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