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起畫筆的名門閨秀

相傳，中國繪畫起源于舜帝之妹畫嫘。然而翻開中國繪畫史，大名鼎鼎的畫家幾乎都是男性。直到明清時期，這一局面才有所改變，代表人物有明代女畫家“雙子星”文俶和仇珠，清代名臣錢陳群的母親陳書等。

相較于前朝的才女畫家們，明清時期的女畫家不僅在文史記載上更為豐富，留存于世的作品也更全、更完整。因此，我們才得以更直觀地了解她們的故事和藝術造詣。

畫壇“團寵”文俶

講起明代的繪畫，就不得不提風頭無兩的“吳門畫派”。而說到“吳門畫派”，就必須要講長洲（今江蘇蘇州）的文氏家族。這個家族最知名的人物是文徵明，著名書法家、畫家和文學家。他與沈周、唐寅、仇英并稱為“明四家”，又與唐寅、祝允明、徐禎卿并稱“江南四大才子”。他和老師沈周共同開創了“吳門畫派”，晚年成為吳派領袖。

文家自文徵明始，畫家輩出，子文彭、文嘉，侄文伯仁，孫文元善、文元發，曾孫文從簡、文震孟、文震亨，皆是名震一時的畫家。他的玄孫女文俶（音同觸）也不遑多讓，畫作獨絕，被譽為“明代第一女畫家”。

文俶自幼便展現出過人的藝術天賦，聰慧明敏，對自然界中的花卉蟲蝶有著敏銳的觀察力和細膩的感受力。與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中小姐不同，文俶是個追求自由的女性：她可以動如脫兔，深入自然、觀察生活，與弟弟文柟切磋畫技；她也可靜如處子，花費4年時間潛心臨摹明內府收藏的《金石昆蟲果木狀》千余幅，練就扎實的基本功。其作品得文徵明“細文”繪畫精髓，筆墨細秀，典雅清麗。

晚明時期，隨著商品經濟的發展和市民階層的崛起，社會風氣日趨開放，進步思潮逐漸涌現。文俶無疑是那個時代的幸運兒，出身名門，嫁予良婿。文俶父親文從簡為愛女精心挑選了寒山趙氏傳人趙靈均為夫婿。趙靈均不僅師從文從簡學習金石學，還從父親——著名隱士、文學家趙宦光處繼承了“六書之學”。

趙家書香世家，與文家門當戶對。趙家上下也一致認可文俶“明詩習禮”，趙靈均稱贊：“此我之賢婦，而汝之逸妻也。寒山一片石，可以無恙矣。”趙家給予了文俶最大的包容和支持，為她的藝術創作提供了優越的環境和條件。婚后，文俶移居寒山別墅，潛心創作，以自然界的草木昆蟲為題材，創作了上千幅《寒山草木昆蟲狀》。著名學者錢謙益評價她的作品：“點染寫生，自出新意，畫家以為本朝獨絕。”

當然，文俶也絕不是孤芳自賞的才女。許多女子慕名前來拜師學藝，文俶總是傾囊相授，其中以周淑祜、周淑禧姐妹的藝術成就最為突出。娘家為她操碎心，婆家給予最大空間，還有一群“粉絲”不離不棄，文俶稱得上當時的畫壇“團寵”了。

市場高手仇珠

明代還有一位女畫家與文俶出身相似——仇珠。相似之處也很明顯，都有一位“好爸爸”。

光聽名字就知道，仇珠乃家中掌上明珠，她的父親就是“明四家”之一的仇英。仇英出身寒微，自少年起便跟隨父親做漆匠，同時兼做彩繪棟宇的工作。然而，天資聰穎、勤奮刻苦的仇英得到了文徵明等文士的賞識，并拜師周臣，在藝術上取得了巨大成就。

更加令人稱羨的是，仇英的幼女仇珠繼承了他的藝術基因，繪畫才能同樣出眾。仇珠從小跟隨父親生活，對繪畫耳聞目染，每天接觸的也都是畫壇名家。仇英一眼看出女兒的才華，女兒15歲及笄之年，別家都是送珠釵華服，仇英卻送了一塊石頭——文徵明贈送給他的壽山黃杜陵石。仇珠以此石精心雕琢鐫刻“杜陵內史”四字，自此，這一雅號伴她一生。

仇珠有天分也刻苦。她曾反復臨摹著名畫家李公麟的白描作品《群仙高會圖》，其中百余人物栩栩如生，筆法細膩，幾可亂真。她在臨摹作品上題款“仇珠臨第二本”，可見臨摹的畫作不止一本。她還很有市場思維，充分考慮到當時的大眾需求。她的作品題材更加貼近晚明時期的流行風潮，以青綠山水、界畫樓閣、仕女花鳥為主，迎合了當時人們的審美情趣，也獲得了廣泛的市場認可。

隨著仇珠在畫壇聲名日盛，她與文人墨客的交往也日益密切。王世貞為她的《觀音人物集》作序，對其精湛的筆法和細膩的情感表達給予高度評價。屠隆則為其《觀音》冊頁抄寫經文，更顯虔誠與敬仰之情。

盡管愛慕者眾多，但仇珠的感情世界很神秘。除了教她畫畫的父親與血緣相連的哥哥，親屬里就再也不見其他男性的身影。傳說仇珠與丈夫失和，甚至離異獨居，但她從來不在意外界眼光，畫中的情感依然鮮亮如初。

可能也正是因為這樣神秘的感情世界，反而讓仇珠的作品更受歡迎，頗有如今“流量營銷”的意思。

賣畫養家的陳書

前兩位女畫家都是命運的寵兒，清代第一女畫家陳書的際遇則曲折許多。陳書的起點與文俶、仇珠一樣，皆出自書香門第：其曾祖是明代嘉靖年間進士，祖父為“邑庠生”，父親陳堯勛是“太學生”，以善行聞名鄉里，并被追贈為翰林院侍講學士。

陳書自幼聰慧好學，展現出過人的繪畫天賦。據其子錢陳群的《香樹齋文集》記載，她曾臨摹家中所藏名畫，竟能做到神似。然而，在那個“女子無才便是德”的時代，這樣的才能顯得有些格格不入。陳母一度試圖阻止她學習繪畫，但最終還是被其天賦所折服。父親陳堯勛喜愛詩詞歌賦和書畫藝術，發現女兒具有繪畫天賦后，便延請名師為其授課，悉心栽培。陳書的繪畫技藝迅速提升，很快便在老家嘉興小有名氣，成為當地頗受歡迎的閨閣畫家。

人生轉折發生在婚后。陳書嫁入海鹽望族錢家，本應過著優渥的生活，可丈夫錢綸光喜好交游，不善理財，導致家道中落。婚后，他們育有三子，家庭負擔更加沉重。無奈之下，錢綸光只好外出謀生，將重擔留給陳書。

獨自撐起家庭的陳書一邊作畫、賣畫維持生計，一邊用心教育子女。為了不讓孩子們分心玩耍，她甚至撤去樓梯，用繩索吊送飯菜上樓，以此敦促兒子錢陳群、錢峰、錢界認真讀書。陳書還非常重視對侄孫輩的教育，其內侄張庚、孫子錢汝城、侄曾孫錢載都受其熏陶，成長為杰出人才。

當然，陳書的苦也沒有白受，其子錢陳群成為乾隆重臣后，為感謝母親的養育之恩，請畫家鄭玙繪《夜紡授經圖》，自題詩：“母兮兒饑，終朝誦讀，不可以為粟。母兮兒寒，終夜咿咿，不可以為衣。”乾隆聽說后評價：“慈孝之意惻然動人。”乾隆向錢陳群索圖觀賞，還親筆題跋并賦詩二首，將陳氏比作歐陽修的母親鄭氏（歷史上四大賢母之一）。

陳書因此備受重視，僅乾隆就在宮中收藏了她的畫作24件，其中11件被御筆題寫——陳書由此成為歷史上畫作被宮廷收藏最多的女畫家。

（作者單位：中央民族大學歷史文化學院）

編輯 余馳疆/美編 徐雪梅/編審 張建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