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出“出版近視癥”：馬克思主義實踐觀視野中的出版

摘 要：出版的概念不斷豐富、內涵不斷泛化，人們對出版本質的認識卻更加迷茫。鑒于此，基于馬克思主義的實踐觀，從出版活動在社會發展中的功能作用出發，構建了人類實踐中的出版活動模型，從社會的維度、歷史的深度以及文明的進程等角度分析了出版活動中知識的循環轉化和螺旋上升過程，從而跳出了“出版近視癥”。隨著知識在人類社會發展中重要性的提升，出版活動要適應社會發展要求，以知識服務促進知識應用于社會實踐，不斷促進知識生產、傳播與應用，實現更高質量的循環轉化。

關鍵詞：馬克思主義實踐觀 “出版近視癥” 知識服務 知識生產

一、問題提出

自20世紀90年代以來，計算機、互聯網、通信、人工智能等技術的更新和迭代，不斷重構出版活動各個環節、各個要素。目前，學界對于出版的看法主要有：①“編輯復制（印刷）說”，如辭海編輯委員會[1]、宋建武[2]等；②“復制發行說”，如黃鎮偉[3]等；③“編輯復制發行說”，如林穗芳[4]、羅紫初[5]等；④“公之于眾說”，如劉辰[6]、楊曉鳴[7]等；⑤“傳播說”，如施勇勤[8]等；⑥文明傳承說，如萬安倫[9]等。概念是人們認識事物本質屬性的思維形式。雖然出版的概念越來越豐富，但人們對出版的認識卻更加迷茫。出版概念的內涵越來越泛化，是這個行業持續發生變革的一種表現。美國哈佛商學院教授、現代市場營銷學的奠基者之一西奧多·李維特（Theodore Levitt）在20世紀60年代提出的“營銷近視癥”理論，[10]對于我們認識出版的本質非常有啟發。所謂“營銷近視癥”，是指企業把主要精力放在產品或技術上，而不是放在市場需要和消費者需求之上，導致企業只專注于產品形式，從而忽視消費者需求的變化，進而造成產品銷售下滑，最終喪失市場。類似地，如果我們在認識出版活動時，不是把關注點放在出版的社會功能和消費者需求上，而是放在出版的環節或者技術上，必然會導致“出版近視癥”。正如業界資深人士所指出的，“若要真正探究出版的價值以及出版產業本質性和規律性的東西，就不能僅就出版而言出版，不能僅就現在而言出版，僅就眼下而言出版，而必須從社會的維度、歷史的深度以及文明的進程對出版加以審視”[11]。有鑒于此，本文基于馬克思主義實踐觀，從出版活動在社會發展中的功能作用出發，進一步認識出版活動的本質和內涵。

二、人類實踐活動中的出版歷史演變

（一）人類社會演進中的出版

人類社會的演化史表明，勞動生產實踐和人類的發展有著密切的聯系。恩格斯指出：“勞動創造了人本身?！盵12]早期的先民為了生存，就必須以部落的形式組織起來。在改造自然的實踐活動中，先民們必然需要交流，“這些正在形成中的人，已經到了彼此間有些什么非說不可的地步了”[13]，于是從前語言交際手段（動作、手勢、面部表情、聲音等）慢慢地演化出了語言。在這個過程中，勞動起了決定性作用。恩格斯指出：“語言是從勞動中并和勞動一起產生出來的，這個解釋是唯一正確的，拿動物做比較，就可以證明?！盵14]語言的產生，極大地便利了人們之間的交流和溝通。然而，語言只能實現即時交流，無法保留。在人類社會早期，先民以結繩的方式來記事，后來才逐漸產生了文字?！吨芤紫缔o》中指出：“上古結繩而治。”東漢許慎《〈說文解字〉敘》：“蓋依類象形，故謂之文；其后形聲相益，即謂之字?！弊钤绲奈淖质菃误w的象形字和指事字，后來才慢慢產生了會意、形聲等合體字。因此，出版的源頭要從文字的發明開始追溯。文字是記錄語言的工具，各民族一般是先有口頭語言，然后才有書面語言。文字的產生突破了語言（口語）在時間和空間上的限制，使人類能夠在更大的空間范圍和悠久的歷史中，傳承人類在實踐活動中積累的智慧和精神財富，因而文字成為人類社會進入文明時代的重要標志之一。

文字作為一種符號，必須依附于一定的載體。人類的文字最先是刻在獸骨、木頭、陶器、石頭、青銅等載體之上。我們現在能看到流傳下來的甲骨文書、青銅器銘文、石刻文字等檔案形式的史料，就是出版的最初形態。但是，這些載體不便于書寫、保存和傳播，限制了人類對實踐中創造知識的交流。世界各個民族一直在尋找更便于書寫和傳播的載體?？脊虐l現表明，早在公元前3000年中期，古代美索不達米亞的蘇美爾人就用泥板文書制作學校的“教科書”，這是迄今所知人類最早的出版活動。[15]在中國，最早出現的正規書籍，是寫在竹簡和木簡上的簡策和縑帛上的帛書。古籍上有“先王寄理于竹帛”（《韓非子·安危》）、“書之竹帛，傳遺后世子孫”（《墨子·明鬼》）等記載。最初的出版掌握在官方手中，即“學術統于王官”。一切文獻典籍都隸屬于官方，文化知識被統治階級所壟斷，僅供上層貴族傳習。春秋時期，由于社會生產關系和社會關系的大變動，依附于統治階級的士大夫階層出現了分化，從而形成了百家爭鳴的局面。尤其是春秋末年，私人講學的風氣興起，出現了私人著書、編書和藏書的現象，孔子就是其中的代表人物?？鬃泳幾傲洝?，自稱“述而不作”，《論語·述而》實際上就是講編輯工作。到西漢時期，蔡倫發明改進了造紙術。紙的普遍使用，既便于人們記錄生產生活實踐中積累的經驗和智慧，又便于文化的傳播。西漢末年，長安出現了專門的圖書市場——書肆。書肆上交易的圖書，不是作者的原作品，而是用手工抄寫的復制品。因此，造紙術的發明和推動，對世界科學、文化傳播產生了深遠的影響，極大地推動了社會的進步。

然而，手工抄書的方式既慢又容易出錯，而且復制的量也非常有限。廣大人民群眾對于文化的需求促使大規模復制技術的出現。在中國古代圖章蓋印和刻石拓碑的基礎上，經過長時間的摸索和實踐，隋唐時期終于發明了雕版印刷術。雕版印刷的書籍克服了制作手抄本的困難，促進了圖書的大量復制發行，對中國乃至世界科學文化的傳播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北宋畢昇發明了用膠泥制的活字印刷術，極大改進了印刷技術。雕版印刷術發明后，有了印本書，正式的出版活動開始出現。用雕版印刷的書籍，最初只在民間流行。五代后唐時，政府才正式采用雕版印刷儒家經典。雕版印刷技術傳到西方以后，15世紀古登堡集成相關技術發明金屬活字和配套印刷機的制作。印刷復制技術的更新迭代對文化的傳播起到了極大的促進作用。

進入19世紀以后，科學技術的大發展重塑了出版業態，對于出版行業發展產生了深遠的影響。照相制版技術、電子技術和以計算機為代表的數字技術等開始在印刷中應用，推動印刷“告別鉛與火、走過光與電、進入‘0’和‘1’”。[16]在載體形態上，出版行業的介質也轉變為聲、光、電、磁、芯片等。隨著互聯網時代的來臨，現代網絡技術、通信技術、計算機技術、多媒體技術、存儲顯示技術等將文字、圖像、聲音、動畫、視頻等融合起來，使知識的傳播方式從過去主要依賴視覺過渡到綜合視覺、聽覺、觸覺等多重感官呈現內容的新興出版形態。當前，以ChatGPT為代表的人工智能生成內容（AIGC）發展迅猛，信息生產的具體形式從傳統的專業生產內容和用戶生產內容向傳感器生成內容、機器生成內容、人工智能生成內容轉變，信息生產效能大幅提升。ChatGPT打破了傳統知識生成秩序，其在知識生成方面最為強大之處在于其“一鍵生成”的功能，這種智能生成知識代表著一種新的知識革命。[17]

（二）不同生產力水平下的知識創作、存儲、傳播和應用

生產力指人們在實踐中形成的改造和利用自然的能力或水平，是推動人類社會發展的根本動力。生產力有三個構成要素：勞動者、勞動工具和勞動對象。生產力水平的高低反映了人類實踐活動的深度和廣度，是人類文明變遷的動力源泉。知識是推動生產力發展的動力。知識雖然不是生產力的構成要素，但通過教育、科研、工程設計等滲透在生產力的三要素之中，通過勞動者的知識素質、智能化生產設備和更廣泛的勞動對象等對物質財富的生產發生作用。正如馬克思指出，“各種經濟時代的區別，不在于生產什么，而在于怎樣生產，用什么勞動資料生產”[18]。人掌握了文化科學知識和先進的生產技術，社會生產力“不僅以知識的形式，而且作為社會實踐的直接器官被生產出來”[19]。

在人類社會早期，人類以狩獵和采集為主要的謀生手段，在嚴酷的生存實踐活動中群體之間需要溝通便產生了語言和文字，積累的知識主要刻在石頭和獸骨等自然物質之上。進入農業文明時代以后，人類的生產活動以種植為主，知識的生產主要靠社會中的精英人士——士大夫階層，知識的保存介質從青銅器、竹簡轉變為更加便捷、價格低廉的紙張。印刷術的發明，使得這些知識傳播和使用的范圍從社會頂層的貴族逐漸向社會上層擴散。進入工業文明時代之后，人類社會的生產活動進入社會化大生產階段，機器的發明和使用使得人類活動的范圍和領域擴大。知識的生產主要依靠專業化的知識分子階層，知識的保存介質從紙張轉向聲、光、電、磁、芯片等。大眾媒介的興起，使得知識傳播和使用范圍日益向社會大眾擴散。隨著數字文明時代的到來，人類社會生產活動的范圍從現實世界開始向虛擬空間拓展。人不僅生活在現實世界，還可以生活在虛擬的元宇宙之中。知識生產的主體日益大眾化，這是一個人人都有麥克風的時代。知識的傳播和應用通過互聯網實現了即時化、交互化、社交化，能更好地滿足用戶多樣化、個性化需求（見表1）。通過以上回顧，我們可以發現，盡管出版的形態在不斷發展變化，但是其在人類實踐活動進行知識生產、存儲、傳播和被接受的社會職能始終是不變的。

三、人類實踐活動中知識的轉化與出版活動

基于野中郁次郎的知識創造“SECI模型”[20]，結合出版活動的實際，我們構建了人類實踐中的出版活動模型，從知識的外化、體系化、載體化、公開化與內化全鏈條全過程，分析人類實踐中知識的循環轉化以及出版在其中的地位和作用。借鑒隱性知識和顯性知識的分類法，可將出版活動看作隱性知識和顯性知識從個人、組織、社會中無限循環轉化過程，包括外化、體系化、載體化、公開化、內化五個過程，見圖1。

（一）知識的外化——作者創作過程

實踐是認識的來源。在社會實踐的過程中，實踐主體首先獲得的是關于外部世界的隱性知識。隱性知識是指可以意會不可言表的知識。隱性知識的獲得，與實踐主體所處的問題情景密切相關。隱性知識在微觀層面存在于個人的思考模式和行為習慣中，在更宏觀層面存在于群體、組織的行為模式、慣例和流程中。隨著人們實踐經驗的積累，對客觀世界的認識也會不斷加深。知識的外化是指將個體或者群體在實踐中獲得的隱性知識用清晰的語言或者符號概念化的過程。這個過程是實踐主體（作者）創作的過程。人類的出版活動是與文字的出現相伴而生的，而文字的作用又是通過出版的表達和傳播形式得以實現的。[21]人類所積累的關于自身生存的知識和智慧，都是通過語言文字實現傳播的。德國哲學家伽達默爾說，能理解的存在就是語言。人們把從實踐中積累的經驗、知識技能以及思考模式、理想信念、價值觀等隱性知識，通過語言、文字、圖畫、數字、圖表等符號顯性化為概念化的、可明確表達知識。18世紀中至19世紀初，德國著名哲學家和語言學家J.G.赫爾德指出：“語言是人的本質所在，人之成其為人，就因為有語言?！盵22]在出版業，作者創作的過程即知識的外化過程。這個過程是實踐主體對個人掌握的隱性知識按照一定的通用規則進行編碼的過程，實踐主體必須經歷大量的經驗積累，需要付出艱辛的智力勞動，才能將客觀事物的認識從感性認識上升到理性認識。當然，這個過程也需要學習、吸收他人在實踐中積累的經驗和知識。

（二）顯性知識的體系化——編輯加工過程

實踐主體總結的實踐經驗通常是零散、分散、個別的，必須經過進一步提煉、總結、升華，才能形成反映客觀活動規律的具有普遍意義的理論。這個過程是知識系統化的過程。知識的體系化是內容生產者將不同的顯性知識通過歸納、總結綜合為知識體系的編輯加工過程。人類實踐活動產生的知識包羅萬象，但哪些知識能夠出版，不僅取決于這些知識的原創性和社會實踐需要，而且會受到社會政治環境和媒介技術的制約。在中國古代出版活動中，朝廷編纂制度和編修活動占據主要地位。自先秦以來，歷朝歷代基本形成一套比較完備的朝廷編纂制度，確立了史官和史館制度，編修了大批巨著，“大規模的編纂出版活動大多是由帝王授意、朝廷組織的，歷代大中型圖書絕大部分出自官修”，[23]如西漢司馬遷的《史記》，北宋司馬光的《資治通鑒》，明修《永樂大典》以及清修《四庫全書》等。近代民間出版發展壯大，在很大程度上促進了知識的生產與傳播。商務印書館、中華書局等民營出版機構編輯出版了大量工具書、教科書、文學著作、古籍等，極大促進了社會不同階層、不同群體間的知識傳播，奠定了中國現代出版業的基礎。專業的內容生產者對于作者提供的作品進行編輯加工的最終成果，是形成科學規范嚴謹的原創性知識，為進一步的大規模復制、公開傳播提供“母版”。

（三）知識的載體化——印刷復制過程

知識作為信息的來源，必須附著于一定的載體才能得以呈現。而且，這種載體必須具有成本低廉、便于書寫、便于傳播、便于保存等特性，這樣才便于知識的普及。知識的載體化是指作為信息的知識附著在適合大規模傳播載體上的過程。發現適合傳播的知識載體以及發明將知識信息大規模復制到載體上的技術，對于知識的傳播意義重大。在古代出版活動中，竹木、縑帛、紙張等是主要的傳播載體，尤其是紙張這種廉價、便攜載體的出現，極大地推動了知識的傳播。造紙術和雕版印刷術的發明，使得知識可以打破時間和空間的限制廣泛傳播，書籍成為主要的知識傳播形式。進入近現代以來，印刷術的進步更是日新月異，從光電印刷到數字印刷，極大地促進知識普及。隨著媒介技術的演變，出版知識產品或服務的載體形式從傳統的紙張進一步擴展到聲、光、電、磁、芯片等。

（四）知識的公開化——出版傳播過程

知識經過編輯加工和印刷復制，形成了知識產品或服務。因為這些知識產品或服務是人類以往實踐活動的智慧結晶，對于以后的人類實踐活動具有重要的借鑒和參考價值，因此只有將這些知識產品進行公開傳播，才能發揮這些知識的價值和作用。知識的公開化是指出版內容生產者通過多種媒介技術手段將知識產品向公眾公開傳播的過程。公開傳播是出版活動的本質要求。知識如果不能公開傳播，就不能實現共享，每一個實踐主體都要靠自己的摸索掌握實踐所需的知識，就會導致大量重復性的勞動，人類實踐活動的效率就會大大降低。德國哲學家赫爾德曾指出：“如果每個人只為自己從事發明，無謂的重復勞動就會永無止境地延續下去，進行發明的知性便被剝奪了最寶貴的特質，即生長?！盵24]以語言記錄為核心的出版活動就是人類最重要的傳播知識和傳承技能的手段，因為所有的知識和技能只有通過語言文字才能得到可靠、持久的傳播和傳承。圖書、報紙、期刊等是傳統的出版業態，電子書、博客、網絡出版等是新型的出版業態。在媒體融合的趨勢下，傳統出版和數字出版融合發展不斷深化，知識生產與傳播的載體和形式經歷了質的轉變，從物質實體到數字化，從單一形式到多媒體方式。出版傳播的形式日益呈現個性化、社交化、立體化、即時化的特征，形態多樣的出版產品和服務可以滿足不同受眾的需求，為出版本質的認知回歸創造了條件。

（五）知識的內化——學習使用過程

公開傳播的知識產品或服務，被對該知識有需求的人獲得后，經過學習、理解和吸收，再通過與具體的實踐相結合，這些公共知識就內化為人們的個人知識進而指導人們的實踐。因此，知識的內化是指實踐主體根據現實需要，通過學習、吸收顯性知識，與具體問題相結合，能動地指導人們改造客觀世界的過程。這個過程是知識的解碼和被接受過程，也是公共知識內化為個人知識的過程，是從認識到實踐的第二次飛躍。出版的目的是滿足人民群眾的精神文化需求，知識的內化和應用決定著社會實踐的效果，推動著社會發展和進步。知識的傳授在人類社會早期是通過言傳身教的方式進行的。到農業社會，出現了為社會上層培養接班人的學校?？脊虐l現，早在公元前3000年左右，蘇美爾就已經出現了學校，考古學家發掘出土了屬于這一時期的上千塊泥板文書，其中包括一些學生學習用的單詞表。[25]在中國，早在夏代，統治階級正式開辦了以教學為主的學校，這些學校被稱為“校”。在封建社會，學校主要是服務于社會上層，廣大人民是沒有受教育的權利和機會的。到了近代，學校才日益普及化，廣大人民才有了受教育的機會。由于教育的普及，人們的識字率大幅提升，書籍等出版物的廣泛傳播，使得普通人即使不通過學校也能擁有學習和提高的機會。

四、基于馬克思主義實踐視角對出版活動本質的思考

基于以上分析，我們可以發現以往學界關于出版的定義，無論是印刷復制說、復制發行說、編輯復制發行說，還是公之于眾說、傳播說等，都只是著眼于某一個特定時期出版的具體形態而言，缺乏全局觀、系統觀，沒有從“社會的維度、歷史的深度以及文明的進程”中揭示出版的本質和規律。所謂“社會的維度”，是說出版活動是社會的一個組成部分，要從出版在人類社會發展中所扮演的功能出發、從社會的需求出發來認識出版；所謂“歷史的深度”，是說要從出版活動的發生、發展以及未來的發展趨勢去認識出版，而不能僅僅就當下論出版；所謂“文明的進程”，是說要從人類文化傳承的視角去認識出版，挖掘出版對于人類文明傳承發展所具有的重要作用。實踐的觀點是辯證唯物主義認識論第一的且基本的觀點。列寧提出：“實踐高于（理論的）認識，因為它不但有普遍性的品格，而且還有直接現實性的品格?！盵26]實踐是認識的基礎和來源，也是認識發展的動力和最終目的。馬克思主義認為，實踐是檢驗真理的標準?！爸挥腥藗兊纳鐣嵺`，才是人們對于外界認識的真理性的標準?！盵27]認識對實踐有反作用，正確的認識、科學的理論對實踐有指導作用。錯誤的認識、不科學的理論對實踐有阻礙作用。認識的能動作用，表現為認識的“兩次飛躍”。第一次飛躍是從感性認識到理性認識能動的飛躍，第二次飛躍是從理性認識而能動地指導實踐的飛躍。在馬克思主義實踐認識論指導下，我們構建的人類實踐中的出版活動模型充分體現了以下三個方面的要求。

（一）從社會功能

從出版在人類實踐中所扮演的社會功能來看，出版活動將人類從實踐活動中產生的知識進行系統化、體系化，然后通過一定的媒介技術向社會公開傳播，以便服務于人類社會實踐。簡言之，出版業就是為人類實踐活動提供知識服務的行業?！爸R服務不是終點。知識服務僅僅是開始，掌握知識不是根本目的，要讓知識轉化成智慧，知識能夠轉化成人們認識自然、改造自然、變革社會的能力?！盵28]隨著信息社會的到來，知識在社會生產中的地位越來越重要，管理學大師德魯克甚至將現在的社會稱為“知識社會”。[29]德魯克認為，現在知識已變成了一類極其重要的資源?！爸R是今天唯一有意義的資源。傳統的‘生產要素’——土地（即自然資源）、勞動力、資本——沒有消失。但它們已成為次要的了?！盵30]德魯克認為，當下社會面臨的新挑戰，就是知識工作者和服務者的生產力問題。

人類的實踐與認識活動遵循著“實踐——認識——再實踐——再認識”反復循環的基本規律?！皩嵺`、認識、再實踐、再認識，這種形式，循環往復以至無窮，而實踐和認識之每一循環的內容，都比較地進到了高一級的程度?！盵31]出版業本質上不是提供有形的商品的實體產業，而是提供知識服務的服務業。在信息時代，出版業應以知識服務為基本導向，積極推動出版業知識服務創新發展，在知識采集、生產、分發、接受和應用等環節全面提高知識服務水平，滿足用戶對于知識產品和服務的個性化、場景化需求，不斷促進知識傳播實現更高質量的循環轉化。

（二）從歷史維度

從歷史的維度來看，出版所涉及的活動主要有：個人或群體在實踐中獲得的隱性知識外化為原創的顯性知識，通過編輯加工系統化為知識產品，再通過印刷復制成為可以廣泛傳播的知識產品或服務，之后通過公開傳播成為公開的知識，最后再通過內化被實踐主體所接受并作用于實踐。這個過程就是人類實踐活動中知識的螺旋式轉化過程。這個過程是一個通過實踐而發現真理又通過實踐證實真理和發展真理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知識的外化過程就是作者的創作環節，知識的編輯加工過程就是專業出版機構的編輯環節，知識的印刷復制過程就是原創作品的印刷環節，知識公開傳播的過程就是出版傳播環節，知識的被接受的過程就是知識的學習應用環節。從歷史發展的視角看，這些環節依次展開，不同時期各有重點，共同構成了出版活動的整個鏈條。文字的產生為作者的創造提供了一套通用的編碼規則，造紙術的發明解決了知識的存儲問題，印刷術的發明使得大規模復制成為可能，現代信息技術的大發展促進了知識傳播的興盛。生成式人工智能的出現，代表著人類知識應用的一次革命。同時，也意味著人類知識生產模式的革命。創造知識的主體不再局限于自然人，不再局限于個人的經驗，而是基于群體的共同經驗創造新的知識。由此可以看出，知識循環轉化的過程與出版的過程是同構。因此，所謂出版就是知識的創作、編輯加工、印刷復制、出版發行和內化接受的過程。人類實踐活動中的出版模型與馬克思主義實踐認識論是完全一致的。實踐是知識也是一切出版活動的起點，出版活動中的知識是人類在實踐中產生的，既有內含的隱性知識，也有未經系統化的顯性知識。出版活動就是將來源于實踐的隱性知識顯性化、顯性知識系統化，然后通過不同媒介技術手段向不同群體公開傳播，接著知識內化，作用于社會實踐。知識在外化、系統化、載體化、公開化、內化構成的循環中不斷實現認識過程的飛躍，形成知識傳播的循環轉化和螺旋上升。

（三）從文明進程

從人類文明的進程來看，出版的使命是記錄、萃選、傳播人類實踐活動中所創造的知識成果，并將這些知識成果運用于人類實踐活動，從而促進人類文明不斷進步。《周易·系辭》曰：“剛柔交錯，天文也。文明以止，人文也。觀乎天文，以察時變；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比祟愒趯嵺`中不斷地深化著人類對自然界的認識，并基于對客觀世界規律的認識，不斷地改造著自然界，從而創造了人類文明。人類對客觀世界的認識是一個從低層次認識不斷向高層次認識升級的過程。人類從實踐中獲得知識最初是感性層面的認識，這些知識必須去粗取精、去偽存真，通過篩選、清理、分類、歸并、精簡及整合等進行進一步的提煉和升華。出版承擔著對人類知識和信息的整理、編選、?？?、把關等功能，使知識的精華與文化的精粹得以用出版物的形式實現傳播和傳承，從而傳承人類的文化和文明，推動人類社會不斷進步。

（作者單位：高海濤，中共北京市委前線雜志社；劉茹嵐，西安培華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