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與奔放

摘 要：刺繡是自古以來傳播最為廣泛、參與人數最多的圖像方式，是一種獨特的文化載體，延續著中華文化的精髓。作為實用和欣賞相結合的中華民族傳統工藝，刺繡具有極高的審美價值和豐富的社會內涵。哈密維吾爾族刺繡于2008年被列入第二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它吸收了新疆多民族文化元素，融合中原文化特點，有著獨特的審美意趣，在眾多民族刺繡藝術中獨樹一幟，是中國刺繡百花園中璀璨的一支，顯示出中華民族的多元一體性。在日益全球化的今天，地域界限在逐漸淡化，文化差異在逐漸縮小，如何傳承和保護世界各民族文化遺產成為全球性的話題。本文通過熱娜古麗·素批（維吾爾族）的刺繡成長之路，管窺哈密傳統刺繡的現狀和未來。

關鍵詞：哈密；維吾爾族刺繡；熱娜古麗·素批；中華文化

刺繡是一種實用性很強的裝飾性工藝美術形式。這種由銀針和彩線構織而成的藝術形式，在幾千年的傳承發展中歷久彌新，深受中華民族的喜愛。它是文化的表征，是思想的形象化，是人們經過長期的、傾注飽滿情感的、共同創造并傳承下來的民間藝術形式。人們在刺繡作品中不僅表現自然美，而且將自己的觀念和情感表達融入其中。精美的繡品裝點著人們的生活，也表達了人們對美好理想的追求。受到宗教信仰、社會發展、民俗風情等諸多因素的影響，不同地域、不同民族、不同風格的作品呈現出不同的審美意趣和樣貌，形成各自濃郁的民俗和地域風格。京繡、蘇繡、粵繡、湘繡、蜀繡、汴繡等風格迥異的刺繡作品都是人類偉大文明的結晶，也是文化多樣性的生動展示，為我們呈現出一座多姿多彩的刺繡藝術百花園。反過來，應用于多種場合的刺繡作品又影響著人們的審美情趣。

刺繡在傳承發展中并非一成不變地延續，而是與社會的發展密不可分。它既是美化生活的一種方式，也是一部分人的生存方式。這就要求刺繡工作者們以民族美術為沃土，一方面在繼承傳統中不斷成長，另一方面又要和大美術領域融會貫通，在傳統工藝與當代審美精神之間架起一座橋梁。隨著當代全球化進程的加快，在各種潮流的推動下，繼承傳統、保護和維護人類文化的多樣性是我們這一代人共同的責任。如何才能將具有鮮明地域風格的傳統藝術形式接過來、留得住、傳下去？這是我們面臨的課題。

哈密維吾爾族刺繡于2008年被列入第二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它之所以是今日之面貌，主要有以下三個方面的原因：首先，從地理位置上講，哈密地處大陸深處，干旱少雨的氣候使植物在連綿的黃沙戈壁上的生長面臨嚴峻的考驗。這樣的自然環境造就了土生土長的哈密人民陽光、樂觀的性格，也形成了他們對鮮艷色彩的偏愛；其次，哈密是新疆維吾爾自治區的“東大門”，作為絲綢之路上的重要節點城市，也是連接新疆與中亞、西亞乃至歐洲等地的重要門戶所在，素有“西域咽喉，東西孔道”之稱，更是歷代王朝經營西域的前哨陣地。隨著絲綢之路的開通與繁榮，哈密的文化受到草原游牧文化、伊斯蘭文化、滿族文化、中原漢族文化、佛教文化等多種文化的交互影響，是絲綢之路上各種文化的融合體，具有明顯的開放性和融合性特征；最后，自清代以來的兩百多年間，哈密與內地關系密切，民間交往頻繁，以農耕文明為基礎的文化由此傳入新疆各地。從文化形成和融合的角度來說，顯示出中華民族的多元一體性。

哈密維吾爾族刺繡最大的特點是在伊斯蘭文化的基礎上，融合、吸收了國內其他省份的文化傳統和刺繡工藝（如蘇繡和京繡、滿繡等），以其繁雜的圖案和精巧的制作而獨具魅力，體現了維吾爾族純真、古樸、大方的性格特征和深厚的文化內涵，形成了自身鮮明的特色。色彩艷麗的花草圖案是刺繡表現的重要主題，生機勃勃的綠洲色彩從指尖流出，密而不亂，巧妙地刺繡在花帽、衣領、袖口、裙擺或枕頭、被褥等處，熱烈的鄉土氣息表達著人們對美好生活的憧憬，是勤勞智慧的結晶。無論是在刺繡技藝方面，還是在色彩搭配、造型構圖、題材寓意等其他方面，哈密傳統刺繡都不同程度地體現著多元文化的融合。常用的圖案紋樣主要分為兩類：其一，植物、花卉類圖案。常用的植物、花卉紋樣如石榴、葫蘆、牡丹、菊花、荷花等，都具有豐富的內涵，包含著人們對多子、福祿、長壽、平安等多種美好的期盼；其二，動物類圖案。其中以龍紋、鳳紋、龍鳳團紋、鶴紋、喜鵲紋、蝴蝶紋等較為常見。龍是正義的象征，在中國傳統文化中有至高無上的地位；鳳是中國古代傳說中極具傳奇色彩的神鳥，能涅槃重生，體現了周而復始的頑強生命力。龍鳳團紋、龍鳳呈祥等都是中國傳統的吉祥圖案。其他如鶴紋、喜鵲紋、蝴蝶紋、蝙蝠紋、鴛鴦紋等圖案的運用，也都向著“有圖必有意，有意必吉祥”的方向發展，顯然是受到內地文化的影響。

熱娜古麗·素批是新疆維吾爾自治區級工藝美術大師，也是哈密維吾爾族刺繡傳承人。她一方面關注對刺繡傳統的繼承，另一方面關注當代現實生活人們的需求和文化精神訴求，以發自本體的熱情創造出的刺繡作品既延續著傳統的精湛技藝，又能夠在國際T臺上展露風采，在傳播中華文化的同時，走出了一條自己的成功之路。一路走來，熱娜古麗·素批的刺繡藝術大致經歷了三個階段。

一、緣起與發展

從6歲開始，熱娜古麗·素批就跟隨母親學習刺繡。熱娜古麗·素批的姥姥和母親都是哈密市伊州區五堡鎮有名的繡娘。熱娜古麗·素批的媽媽1945年出生，她把從母親那里繼承來的刺繡手藝，又傳授給熱娜古麗·素批姐妹們。熱娜古麗·素批的母親講究每一道刺繡工序，會親自養蠶做成各色絲線用在日常的刺繡中。她善于用穿針引線的技巧將大自然中的花卉、草木、飛鳥組成圖案，描繪著對美好理想的憧憬，《生命樹》就是熱娜古麗·素批母親的一件作品。《生命樹》長約60厘米，在靛藍絨布上繡制而成，呈現出和諧、美好的生命狀態。在深藍色絨地上，枝條舒展的大樹就像翩翩起舞的少女一樣，枝條曼妙，自由生長，青春嫵媚，樹上開出的花兒嬌艷動人，讓人感受到來自太陽光的溫暖。不同色彩的花朵在同一根莖上競相開放，是哈密刺繡圖案中的一大特色，枝干、花與花葉的安排既規律又活潑，色彩搭配節奏輕快，與地上的小草小花相呼應，構成了畫面的主要框架。畫面上喜鵲和蝴蝶的安排對稱且均衡，給畫面增加了動勢，整件繡品給人以鳥語花香、明朗純凈、心曠神怡的理想美的感受。喜鵲、蝴蝶的造型上更是與中國傳統繪畫中的造型手法類似，這些細節都體現出內地文化影響下的藝術風格（如圖1）。

母親的繡品新穎別致，給熱娜古麗·素批姐妹們做的花裙子和花帽經常引來小伙伴羨慕的目光，深受大家喜愛。這些美好的感受總是讓年幼的小熱娜古麗心生自豪。在這樣的氛圍中，她慢慢走上了熱愛刺繡、從事刺繡工作之路。刺繡的過程不僅僅是刺繡動作本身，而是有一套連續性的工作程序。這個程序包括多個環節和手藝：首先是絲線的選擇和顏色的辨認；然后是繪畫圖案紋樣、剪紙紋樣；更加講究的繡工是自己養蠶，親手制作絲線的。這些都是刺繡所包含的重要因素。因此，學習刺繡需要獲得相關程序的全部知識和技能。只有將這些技藝和針尖功夫相結合才能成為一位真正優秀的繡工。在母親的帶動下，她逐漸熟悉刺繡各個環節，并開始獨立完成工作。

隨著時間的推移，熱娜古麗·素批的刺繡技藝越來越嫻熟，刺繡的內容越來越豐富，作品也越來越多。接下來，就以熱娜古麗·素批的繡品《杯墊1》為例來欣賞她的刺繡藝術。維吾爾族對茶具十分講究，通常會在現代家居陳設中用繡花茶壺套與杯墊來進行裝飾。《杯墊1》所刺繡的是一組瓶花（如圖2）。花瓶中依次排列著象征富貴的牡丹、象征長壽的菊花和象征著平安吉祥的蓮花等圖案，花繁葉茂，牡丹、菊花、蓮花的花頭在寫實的基礎上強調裝飾性和立體感。花葉的造型整齊劃一，對稱排列在花的外圍，這種不以形似為目的表現方式突出了裝飾效果。與清代、民國時期的圖案相比，明顯由原來的寫實和繪畫性向著平面化、圖案化的方向發展。圖案采用軸對稱紋樣，周邊飾以黃色蕾絲花邊進行包邊。對金黃色的使用延續了清代皇室的風格，代表尊貴的地位，顯示出內地文化的影響。

哈密傳統刺繡的色彩艷麗飽滿，常用紅、綠、金、黃等亮色，主體物占面積較大，夸張花球和花蕊部分，繡地所占面積小，有的甚至不見繡地。在熱娜古麗·素批的繡品《杯墊2》中（如圖3），這種特征表現得更加淋漓盡致。花頭部分除了留有必要的水路對花瓣進行區分外，幾乎密不透風，只是在枝干穿插部位留下相對較大的空隙。大朵的牡丹和荷花有著家庭興旺的美好寓意，葡萄果實累累，造型優美，整個繡片給人以喜氣洋洋的美感，質樸、鮮活的氛圍讓人得到極大的滿足和審美愉悅。粉紅色的小花蕾像快樂因子點綴在畫面的角角落落，增加了節奏感和趣味，白色的蕾絲花邊像畫框一樣將畫面鎖定，也吸引人的視線。這樣的處理手法在哈密刺繡中很常見。

牡丹是哈密傳統刺繡中最常用的花卉之一，和內地文化一脈相承，有著榮華富貴的吉祥寓意。在熱娜古麗·素批的一組《牡丹造型繡片》中，飽滿艷麗的牡丹花頭造型碩大而飽滿，大面積紅花和綠葉的補色對比給人以強烈的視覺沖擊，造型突出裝飾性，體現了當代刺繡在審美方向的轉變。這組牡丹繡片以平針繡、鎖針繡、打籽繡等多種技法完成，工藝精湛，針法多種多樣，具有豐富的審美價值（如圖4）。

經過不懈的努力，熱娜古麗·素批的刺繡技藝日益精湛，成為哈密市工藝美術協會刺繡大師，并于20125daf9112535091b8ae894cfffb35e0285fdafb560a9ac7e5ade27f70b139df43年被評為新疆維吾爾自治區級工藝美術大師。她的作品也開始在各種展會上嶄露頭角。2013年，她的作品在第48屆全國工藝品交易會上獲得“金鳳凰”創新產品設計大賽銅獎；作品《皇后枕頭》榮獲2013年“新藝杯”新疆工藝美術精品大獎賽特等獎；刺繡掛畫《雙牡丹》在第49屆全國工藝品、旅游紀念品暨家具用品交易會上獲得2014年“金鳳凰”創新產品設計大獎賽銀獎；2015年10月，刺繡花帽在第二屆中國民族工藝美術珍品展上，榮獲中國少數民族工藝美術“神工·百花獎”銀獎；2016年12月，她的作品維吾爾刺繡掛畫在第三屆中國民族工藝美術珍品展上，榮獲中國民族工藝美術“神工·百花獎”金獎。作品的成功堅定了她作為創作者的信心，長期的實踐積累給予她豐富的經驗和駕馭材料的能力，讓她能夠在刺繡的道路上走得更遠。

二、凝練與升華

在哈密傳統工藝工作站的支持、幫助下，熱娜古麗·素批經常去全國各地參觀學習。她也發揮自己的技能優勢開展刺繡培訓班，幫助更多人學習刺繡。她堅信傳統刺繡工藝不是沉睡在博物館里的古董，如果固步自封，不做適應當代審美的調整，繡品就會拒人千里、讓人無法親近。要讓刺繡這門傳統工藝煥發出新的生命力，就必須讓傳統技藝走進現代生活，與當代生活更好地產生鏈接！她要用傳統刺繡工藝裝點現代生活，讓傳統刺繡的高雅雋永之美在當代日常生活中得到發揚。為適應現實生活中服裝結構的變化，她根據服飾的質地和色彩，進行大膽嘗試，在服裝刺繡中強化裝飾元素的同時，保留圖樣的隨機性。她的刺繡不僅運用在女裝和童裝上，男裝上的運用也很受歡迎。有的襯衣僅在領口、袖口上繡一兩點花卉，濃郁的中國風就呼之欲出。從此以后，她用哈密傳統刺繡和其他刺繡工藝（包括法秀）相結合的方式來完成的繡品，受到良好的社會評價，逐漸形成了自己的藝術風格。

2016年，熱娜古麗·素批與上海秦旭設計團隊合作的手工刺繡禮服“花開了”亮相巴黎高級時裝周，首次將哈密刺繡推出國門。在這組名為“心花怒放”的高級禮服作品中，她尋找到了傳統刺繡與當代審美的契合點，《花開了》是其中的代表作（如圖5）。在這件作品上，通身淺藍色的華貴禮服給人以圣潔、如夢如幻的美感。在眾多藍色漸變色繡花的點綴下，突出了禮服上半身肩部、胸部和腰部線條緊湊、裝飾典雅的設計，大大的裙擺上所繡花朵聚散得體，整件禮服設計上緊下松、疏密有致，清新的花多在裙擺上跳動，飄飄欲仙的氣質傳達出動人的東方審美情趣，有種不刻意雕琢的自然美感。在名為《質本高潔》的長袍上，她結合了哈密傳統刺繡和法式珠繡的工藝特點，在突出傳統刺繡色彩飽滿、艷麗的同時，將油畫語言融入其中，細膩中帶有幾分粗獷。整體構圖更加舒展，給人以清新亮麗的美感，洋溢著青春的活力（如圖6）。

《鯤鵬系列》是她的另一組代表作。在該系列作品中，她借鑒了傳統藝術中鯤鵬的形象，將寫實與浪漫巧妙地融為一體，寓靜于動，創造出貴而不顯的藝術形象。在造型上，清晰靈動的線條充滿韻律感，色調高雅，身姿曼妙，展翅高飛的大鳥瀟灑自由，那種昂揚向上的張力激發了整件服飾的活力；在工藝上，作品以傳統刺繡和法繡相結合的方式完成，針法質樸穩重，虛實相生，這種碰撞與交融豐富了藝術語言，將刺繡的材質美發揮到了極致，體現出當代積極向上的精神（如圖7、圖8、圖9、圖10）。

三、審視與覺醒

刺繡曾是古代絲綢之路上對外輸出的主要商品之一，對豐富世界的物質文明做出了重要貢獻。當今，隨著物質生活的豐富，人們更加需要豐富多彩、個性化、高情感的生活用品來減少工業產品給人帶來的浮躁和冷漠感。繡品上這些帶著指尖溫暖而悄然綻放的圖案恰恰能夠使人得到心靈的慰藉。

作為哈密傳統刺繡的傳承人和帶頭人，熱娜古麗·素批很關注哈密傳統手工刺繡的傳承與發展，也盡自己的力量去推動這項事業。她希望更多的年輕人能夠加入進來，只有堅持傳承，傳統工藝才能走向未來！在談到未來的發展方向時，熱娜古麗·素批說：“刺繡的發展不能只靠政府引導，我們個人也必須發揮主動性，切實地做有意義的工作。”她對自己有著清醒的認識和準確的定位，她說：“作為熱愛刺繡的人，我愿意把更多地的精力用在刺繡的創作和工藝制作上。我很享受工作時內心的寧靜給我帶來的快樂！所以比起自主創業來講，與其他公司合作的模式更加適合我的發展。我與他人合作，看重的是發展前景，而不只是短期效益。我認為作品好是基礎，也是努力目標。只有作品好，才能長久地合作愉快。”

她說：“我喜歡在行走中拓展眼界，汲取靈感。我不僅去北京、上海、深圳這樣的大城市，也會去伊犁、克拉瑪依等地參觀學習，豐富自己的創作靈感，每年有很長時間出差在外。雖然大城市繁華似錦，但只有回到了哈密，我才感覺到自己是落地的。我最愛的還是新疆這片土地，最離不開的是家鄉的一切。每次在外面幾個月，我就會有強烈的想回家的沖動，我離不開哈密。”哈密，是熱娜古麗·素批刺繡藝術的源頭活水（如圖11）。

四、結語

2024年3月，根據《鄉村工匠“雙百雙千”培育工程實施方案》，農業農村部、教育部、工業和信息化部、人力資源社會保障部、住房城鄉建設部、文化和旅游部、全國婦聯共同研究確定了第一批鄉村工匠名師擬認定名單，共273人。哈密市伊州區熱娜古麗·素批的名字赫然其中。在熱娜古麗·素批的藝術發展道路上，主要有三個成功的要素：首先，她深入扎根在哈密傳統刺繡這個領域，不斷汲取其他地方刺繡工藝的營養，找到自己的優勢并融入自身的作品創作，對作品精益求精。其次，個人的命運與時代的發展緊密相連，她以積極開放的心態擁抱社會，友好溝通、互利共贏的合作模式讓她的事業與生活走上良性發展的快車道。最后，長期堅持不懈的努力工作使她取得了現在的輝煌業績。這不正是“絲路精神”——和平合作、開放包容、互利共贏的精神在熱娜古麗·素批身上的精彩體現嗎？在她的繡品中總有一股既淡定從容又強勁向上的力量。透過這股力量，我們看到了哈密傳統刺繡的光明前程。

作者簡介：張陽麗，鄭州美術館國家二級美術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