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傳統文化對陳子奮白描藝術的影響

摘 要：中國畫源遠流長，在長期發展過程中形成了特有的技法，其中，白描是中國畫最基礎的技法之一。白描藝術作為中國繪畫體系中一個獨特的板塊，由古及今形成了一條深遠的傳統文脈，成為中國畫的根基與精髓，是中國畫藝術以線造型的最純樸的表現形式。陳子奮尋流溯源，去疴除弊，承前啟后，在探索和實踐中深度發掘傳統筆墨的趣味和活力。試從他作品中的勁健線條里，窺見傳統藝術源遠流長的文脈一角。

關鍵詞：傳統文化；白描藝術；藝術成因；陳子奮

一、陳子奮及其藝術作品概況

陳子奮是我國近現代畫壇風格獨具、承前啟后的藝術家，天資穎異，才情滿腹。他幼承庭訓，從藝以來，詩書畫印，精研不懈，造詣精深。他崇尚“功到自然成”的古訓，人物、山水、花鳥兼擅，工筆、寫意俱精，尤其擅長雙勾白描花卉。其白描作品有筆墨、有情趣、有格調，被譽為“白描祭酒”。

中國繪畫藝術博大精深。早在新石器時期，我們的祖先就已經能用粗細不一、婉轉流利的線條在彩陶上熟練地畫出方圓正斜各種花紋，這為中國畫重視筆墨與線描奠定了深厚的基礎。白描藝術以線為骨，線是白描的結構與骨骼，更是白描的生命與靈魂。白描一詞源于古代的“白畫”，指單用墨色線條勾描形象而不加修飾與渲染烘托的畫法，通過長短、粗細、輕重、曲直等線條變化來表現物象的質感和精神，形成各種視覺上的節奏和韻律，單獨成為一種藝術形式。

陳子奮之所以能成為有名望的畫家，是因為他詩、書、畫、篆刻兼長。陳子奮一生致力于白描藝術的研究與探索，他的白描花卉寫生題材豐富，寫盡南國幽花野卉。其畫造型生動，疏密結合，錯落有致，剛柔相和，筆法在統一之中求變化，展現出花木的千姿百態。他的繪畫代表作有《萬壽無疆圖》《百花齊放圖》《蔬筍紅蟹圖》《春光月月遍人間》等。

陳子奮稱白描的線條為“筆條”，他認為，“筆條”不僅能表現花卉的造型結構、生長規律，而且能表現畫家的內心世界與獨特情感，具有相對獨立的藝術價值，在一定程度上決定著藝術作品的格調品位，也自然而然流露著畫家的功力、學養、性情、品格。此外，他的篆與印皆宗鄧石如，一生所刻的印章數以萬計，力求古茂，又突破前人，線條剛健中兼有柔勁。他善于寫各類書體，臨摹過大量的經典作品，講究章法布局，注意字里行間的呼應。在臨摹古畫方面，他吸取和繼承了古畫的精華，對用筆、光色的變化都進行了研究。其工筆畫設色雅艷互融，山水畫焦墨渴筆功力深厚，舞臺戲曲人物速寫形象生動。我國著名的畫家俞劍華評曰：“他的線條既不是顧愷之，也不是李龍眠式的，而是含有顧愷之、李龍眠的精華而獨樹一格，成其所謂陳子奮的白描。流利的地方如行云流水，頓挫的地方如屋漏痕。平正溫和，絕沒有霸悍的習氣，宛轉自如，也沒有生硬的缺點。描寫形象，恰如其分；‘以形寫神’，獨具心得。尤其在章法的剪裁，位置的經營，既無一般俗套，又無標本缺陷，迎風含露，嫵媚多姿，予人以清新愉快之感。”

二、陳子奮白描藝術的成因

作為一代名家，陳子奮最為人稱道的是畫作。他認為，胸中無書卷者，其畫絕不能佳。年幼時，他受父親的熏陶學習篆刻書畫，從優秀傳統文化學習中汲取養分。他的白描藝術形成的風貌得益于哲學思想的啟發、歷代名作的借鑒以及金石意蘊的探索，這些修養都增加了他作品中的書卷氣，豐富了白描藝術的表現語言，使得其白描作品形神兼備又獨具一格。

（一）哲學思想的啟發

陳子奮的花鳥作品蘊含著深刻的哲學思想和美學意味，其哲學思想發源于其父陳吉光的啟蒙和熏陶，又在實踐與探索的過程中持續深化。從陳子奮的畫面中，我們可以感知哲學思想對他的影響。陳子奮常提到“致廣大，盡精微”，總的來說就是要體現所描繪對象的具象和精微。陳子奮提及的“盡精微”，即扎實的基本功：一方面，臨摹古畫要精細、精準、精微、精致；另一方面，要工而不板。他認為白描花卉寫生如果一味死描照抄，比照相交代更清楚，就不能稱之為藝術。

陳子奮還有一個觀點，即“藝之至者還嬰兒，極其絢爛歸平夷”，這體現出他對老莊思想的學習與借鑒。莊子經論倡導道法自然，道家要求人們保持嬰兒般善良純真的天性，不受外界影響。藝術創作也是不斷修行的過程，畫家的內心做到沒有雜念和私利，創作水平才能達到高妙的境界。在藝術創作上，陳子奮追求自然平淡、曠達自適的意境，廣泛汲取米芾、王維、蘇軾等受禪學影響的畫家的文化精髓。正是基于對禪宗文化的深刻領悟，他將禪學理念與作品的構思和筆墨相融合，如他的代表作《春光月月遍人間》，運筆自由，對大自然的物象特征有著細致入微的觀察和體會，淋漓盡致地表現出春的生機和美感，蓬勃的生命力躍然紙上。他以老莊哲學及禪宗清凈空明的胸懷觀照萬物，創造出符合自身最高藝術理想的自然平淡的意境，并在自己“簡、靜、雅、潔”的白描花卉作品中生動詮釋。

（二）歷代名作的借鑒

陳子奮曾提到，發揚和繼承國畫傳統，應溯流探源。繪畫藝術，取法乎上，需師古而不泥古。陳子奮自幼便在父親的教導下專心研習傳統繪畫，求知若渴，勤學苦練，于骨法用筆深解陳洪綬、任伯年。13歲時，父親終于承認了他的繪畫才能，拿出家藏《陳老蓮博古葉子》和《任伯年六法大觀》等畫譜讓其臨摹，滿期方得線描之真髓。陳洪綬線描之造型高古奇特，在一定程度上決定了陳子奮一生不俗的藝術格調。他窮盡畢生精力鉆研兩人畫風，畫作深得陳洪綬與任伯年用筆之妙，吸取眾家之長，上追唐宋，逐漸形成自家畫貌。尤其白描作品，勾勒之處有筆墨與情趣，筆力蒼勁深厚。陳子奮對任伯年尤其推崇，他常在早期作品的畫面上鈐以自刻閑章“我師任頤”，甚至在成名后，他的畫作中也流露出對任伯年的崇敬之情。如《寒齋客座圖》，用萆勾筆法寫他的客廳一隅，構圖別致，筆法勁挺，不著色，染淡墨。畫面上方題詩后又補跋：“山陰人任伯年，能以宋人鉤勒對物寫生，余所心喜。”

陳子奮強調書畫應以線條為生命，了法于一筆，他曾提到：“揮灑成千變，求之一畫嚴。”他對傳統人物繪畫中的“十八描法”有獨到的理解和體會，并能將其精髓融會貫通，與自身的人物畫創作相融合，使作品造型簡練，線條高古，人物傳神，取得很高的藝術成就。陳子奮待人誠懇，虛懷若谷，同行們都樂于和他往來，同時與徐悲鴻、傅抱石等國畫大師常有互動往來。因此，他欣賞了大量的珍貴文物和字畫，從中臨摹借鑒，開闊了眼界與胸襟，提高了藝術修養。陳子奮善于汲取并融匯各家之長，通過多種渠道讀畫賞畫，得以對古代畫史畫家了然于心。他對中國古代、近代畫家的流派風格及優勢局限了解透徹，對名家畫作在觀賞和臨摹上也能窮極畫理，認真分析。他善于細心觀察，從前人畫作的優點中領會其精神實質。例如，宋代畫家認為在一張畫里，不但要表現作者的印象或概念，也要表現內在的肌理，可以說，宋代畫家要畫的是精神，而不是外在。因此，他以宋人的創作理念和筆法來寫生，對花寫照，以形寫神，得其精髓。如他的作品《十指皆春圖》，線條勁健，動靜結合，設色雅致，渾然天成。由于長期的寫生實踐，陳子奮的白描花卉作品逐漸達到純熟的境地，許多作品無需草稿，信手拈來。他認真汲取各門類的藝術精華，相互借鑒，加以熔鑄，并最終為其藝術創作服務。

（三）金石意蘊的探索

清末以后，金石學異軍突起，趙之謙、吳昌碩、齊白石、潘天壽等畫家把金石書法的筆意融入繪畫創作中。同時，陳子奮的父親認為無筆墨不成畫，所以學習書法非常必要。金石學不但影響了一個時代的書風，也深刻地影響了百年來中國畫的發展進程，這是陳子奮以篆入畫之時代必然。陳子奮極其重視書法對畫作的影響，潛心探索鐘鼎文與篆書筆法入畫的表現，融金石筆意于繪畫，這正是陳子奮繪畫技法的獨特之處。他認為勾勒的線條，要時刻在跳動，既要反對脫離現實形象地玩弄線條，也要克服刻板輪廓線，要做到每筆有夸張，每筆有感情，而每筆又都從現實中來。

在用筆上，要盡變化。陳子奮主張，筆以曲不以直，必以直則曲貫其中，物象細極秋毫，大則充沛天地，惟曲乃能究及精微。此屋漏之不同于檐瀑，古人所謂直瀉無情也。很顯然，書法線條不能簡率直瀉，要在曲中求變化，一波三折，跳動中表現張力。在具體畫面的線條組織和處理上，陳子奮十分講究主體造型的虛筆處理，以及長線運用上的顫筆及行止、轉換、對接，在順勢與逆筆中使長線更富有彈力與韻味。同時，他也十分考究短線運用上的筆法節奏與起、行、收的全過程，講究每一筆的筆形特征，并一反傳統的濕筆運用，善于使用渴筆，在運墨調配中匠心獨運，使其線描具有生澀、沉雄、凝重而又優雅生動的藝術魅力。這種光滑勁健的線條生拙古樸，達到用線的極高境界。如他成熟時期的代表作《白描水仙圖》（圖1），筆法勁健灑脫，融金石筆意于作品中。細節之處的微妙變化，賦予作品典雅高潔的特質。他根據植物的形象特征隨類賦線，花梗堅挺，花瓣靈動。勾線后的線條微染淡墨，使花卉更具立體感，又生動雅致。

晚年的陳子奮著意于抒發胸臆，形成了別具一格的線描風格，展現出一種生機盎然的神韻美。白描作品的寫意性具有獨特的審美價值，其作品簡潔、幽靜、雅致、明凈，展現出與時代同步的審美意蘊。與此同時，他開創出白描與小寫意相結合的花鳥畫新體，還創造了頗具新意的“萆勾法”，即由工細的白描演化為以草書筆法勾勒。這時期他仍然畫了許多精彩的小品，如《葫蘆小鳥》等。俞劍華評：“吳昌碩用金石書法作寫意花卉，陳先生用金石書法作白描花卉，真所謂春蘭秋菊、異曲同工。”陳子奮將金石書法的筆意融入雙勾白描花卉中，使得白描線條宛轉自如，力量感貫穿于花卉的形神與質感中，創造出一種質樸、勁健、高雅、大氣的線條風格。

三、陳子奮的藝術貢獻

陳子奮一生致力于金石書畫創作，惜時如金，數十年如一日，嚴謹治學。他的成就廣，而且涉獵深，專長不惟書畫印，于書畫教育、詩詞創作、古文字學、藝術史論等領域均有專著傳世，如《陳子奮白描花卉冊》《壽山石小志》《甲骨文集聯》《籀文匯聯》《古錢幣文字類纂》等，成果頗豐。陳子奮以堅實的傳統技法，對物寫照，刪繁就簡，獨標純潔，融化形色，擷取精神。他的作品雅健質樸，融合了中國傳統文化的書卷氣與書法藝術的金石氣。陳子奮在《七十自述》中，以短短32個字精辟總結了自己60多年的從藝生涯：“尤其于學，遲眠起早；畫理詩情，竭力探討；金石文字，旁通參考；好古敏學，彌篤到老。”他曾用一年半的時間，以宋勾白描寫生一百四十圖花卉，其所著《陳子奮白描花卉冊》，至今仍是美術愛好者學習白描的入門必備書目。

除了白描技法外，同樣引人矚目的還有陳子奮的工筆花鳥。在設色上，溫婉明麗，洋溢著恣意瀟灑卻又雄渾古樸的氣息，帶有鮮明的海派風格。陳子奮的工筆花鳥改變了傳統國畫非松即梅的創作題材，他以獨特的視角，把貼近人民生活的蔬果題材融入創作之中。中央美術學院教授薛永年認為，陳子奮的白描花卉在三個方面超越了前人：“第一是在廣收博取的基礎上，最大限度地實現了筆法線描的多樣統一……第二是陳子奮在筆法來自對象的基礎上，從表現感情個性出發，發揚了以筆法帶動造型變異的優良傳統，工剪裁，善夸張，有變形，工而不謹地強化了感受的表達，避免了徐悲鴻所言的‘寫實主義太強，久必覺其乏味’的時弊……第三是陳子奮為了調動一切造型手段表現內心的詩意，把篆刻藝術中分朱布白的意匠引入了花鳥圖的構圖，不僅在有筆有畫處致力，而且在無筆畫處用心。”

四、結語

陳子奮創作了數以萬計的作品，豐富了中國藝術寶庫，且在孜孜不倦的藝術探索和實踐的過程中，形成了具有獨創風格和時代精神的白描藝術作品。他的藝術風格與藝術理念在今天仍然深刻影響著新時代的創作者。陳子奮是一位終身不渝地獻身藝術事業的卓然而立的畫家，他樂于培養桃李，芬芳天下，德藝雙馨，為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福建畫界的發展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將中國工筆花鳥畫推到了新的藝術高峰。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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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劉明珂，廣西師范大學美術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畫工筆花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