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攝影中學習攝影

在馬格南一年制的課程設置中，基本圍繞完成最終“個人項目”來組織安排的。本期內容，我想來聊一聊關于攝影師“個人項目”的話題。

個人項目指的是攝影師在商業活動或者指派任務之外的拍攝內容，主要是基于攝影師個人的關注點、個人興趣和自我表達需求而進行的，一般多為紀實攝影或觀念攝影領域。由于這些拍攝內容常常以“項目”的形式進行策劃和呈現，所以被稱為攝影師的個人項目。目前來看大多數攝影師的個人項目都有中長期規劃，時長可能從數月到數年不等。

在個人項目中，多數攝影師會以某個主題或線索開啟有邏輯或有目的地拍攝，最終以系列圖片呈現。現在我們看到的攝影書，很多都是基于攝影師的某個個人項目形成，比如美國攝影師埃里克·索斯（AlecSoth）的代表作《眠于密西西比河畔》（Sleeping By the Mississippi ）就源于他連續數年駕車沿著密西西比河流域拍攝的個人項目。

在馬格南的教育理念中，很重要的一條就是：在攝影中學習攝影。而這種學習方式就是通過個人項目實現的。在拍攝個人項目的過程中，既可以從觀念上培養攝影師發現和面對自己真實的內心：你在意什么、你關注什么、你對什么感興趣，以及你是誰；也可以在技術上覆蓋從拍攝到編輯、排序、呈現形式的全流程。個人項目的執行幾乎是將有關攝影的各個方面“一網打盡”。這種在實踐中學習理論的方法，就是馬格南攝影教育的核心。

對于有意在攝影領域持續發展的攝影師而言，個人項目是非常重要的。一來如前文所說，攝影項目可以全方位幫助攝影師提高自己對攝影的理解，查漏補缺消除短板，提高自己的攝影技術和能力；另一方面，對于很多平時有商業拍攝任務或者以攝影為工作的攝影師而言，拍攝個人項目可以使你從枯燥的重復性工作中跳脫出來，保持對攝影的興趣和熱情。因為個人項目沒有甲方，也沒有任務簡介，有的只是你自己真正感興趣想要去拍攝的內容。對于以藝術創作為主的攝影師或者藝術家而言，個人項目是系統地進行表達的方式，也是將觀念落地到實踐的載體。通過個人項目的不斷堆疊，也是最終形成風格或領域的主要方式。如日本藝術家杉本博司（Hiroshi Sugimoto），就在“時間”這個大的觀念下，通過《透視畫館》（Dioramas ）、《肖像》（Portraits ）、《劇場》（Theatres ）、《海景》（Seascapes ）和《建筑》（Architecture）五個項目共同構建了自己的攝影哲學。

作為課程的主要部分，我們每個人都被要求在這一年中完成至少一個個人攝影項目。從9 月入學開始就會進入立項階段，最晚11 月開始拍攝，次年5 月底完成拍攝，并于6 月中旬在馬格南畫廊展出。

這一年中，我開啟了兩個個人項目：一個是《無需押韻》（It doesn’t haveto rhyme ）采用數碼、豎構圖、黑白照片；另一個是《注意縫隙》（Mind thegap ），采用膠片、橫寬幅、彩色照片。

《無需押韻》

（It doesn’t have to rhyme）這個項目圍繞夢境殘余的意象和對城市的想象展開。

每天黎明前，我徘徊在巴黎的街道、河畔和周圍的森林中，帶著前一夜夢境中殘留的情感，尋找與之共鳴的場景。

這些圖像中呈現的城市源自夢境中的感受和我的想象——虛假、怪誕、離奇、壓抑，卻又溫柔浪漫。這些是我與城市之間最舒適的距離。然后，當太陽升起，想象消退，我再次成為這座城市中數以百萬計的游客之一。

盡管這個項目用紀實攝影的方式記錄了這座城市，其本質卻是對我內心世界的探索。

《注意縫隙》

（Mind the gap）隨著2024年奧運會的臨近，巴黎市政府正在加快其歷史悠久的地鐵系統的現代化進程。那些曾經賦予巴黎獨特風格的地鐵站正在系統地更新，以便符合當代的視覺和安全標準。

面對這一變化，我開展了一個項目，利用寬幅相機記錄那些尚未被現代化浪潮觸及的巴黎地鐵站。這一努力旨在探索形式和色彩的基本元素，捕捉這些空間內的動態人類活動，呈現類型學之美。最終，這個項目致力于創建一個視覺檔案，保存這些逐漸消失的城市景觀的短暫公共記憶。

目前這個項目已經進行到第二階段。從這個階段開始，我會將注意力集中到因地鐵站所處位置不同而帶來的文化、經驗、人口差異，并形成調查性的視覺結果。

從設計到執行，如何開啟個人項目？

個人攝影項目其實和其他所有一樣，都會經歷構思（設計）、研究、立項、執行、展示等步驟。但同時，個人項目無論是構思還是實施，其實都沒有標準的流程或方法，更多的還是要找到符合攝影師個人習慣的、最自然的方式。下面的內容僅代表我的個人習慣，謹供參考。

·構思

這個階段與我而言其實是最困難的部分。“拍攝你真正感興趣的內容”落到實處并沒有那么容易。有些“興趣”很難轉變為視覺語言，有些“興趣”的拍攝又受限于客觀條件無法實施。例如我最開始的計劃是繼續我之前在京都拍攝的個人項目，卻因為時間、地理和經濟限制無法執行。所以最終我將視線轉移到了目前身處的城市——巴黎，對我來說這是最可行的拍攝目的地。

在構思個人項目上，我習慣是從個人的日常生活出發，從自己的偏好、習慣、生活方式的細節中去尋找可能性。

《無需押韻》的思路源于我多夢的體質。在我的記憶中，幾乎沒有一個晚上是沒有夢的。夢就成了自我表達中不可或缺的部分。最初我嘗試在醒后記錄前一晚的夢境并試圖進行視覺上的復刻，但是逐漸發現我記錄的大多不是細節而是夢境的情緒，或者說是夢境殘留的意象，所以拍攝上我就轉向使用更為紀實的方式去尋找與這些意象共通的場景。

而《注意縫隙》這個項目則源于器材本身。因為朋友借給了我一臺哈蘇Xpan 寬幅相機，我就開始思考這個獨特的畫幅比例（大約是2.7：1）到底適合拍攝什么樣的主題。某種程度上說，大多數Xpan 拍攝的內容都存在“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問題，即這個畫面其實與Xpan 的畫幅沒有充分且必要的關系，更多的只是為了寬幅而寬幅。而由于我在巴黎每天使用自行車或地鐵通勤，偶然間我發現巴黎地鐵站的管道式形狀，非常契合Xpan 的器材特性，于是有了這個項目。

·研究

對我而言，“研究”這個步驟是必不可少的。除了我對感興趣的主題進行研究之外，我也喜歡系統性地去研究在同一主題，甚至類似主題下，前人做了哪些工作，留給我的空間有多少，是否能夠在巨人的肩膀上更進一小步。

在《無需押韻》項目開始時，我花了很多時間在馬格南圖書館、布列松基金會圖書館和歐洲攝影博物館（Le MEP）的圖書館翻閱有關巴黎和有關夢境的攝影畫冊，去研究前人的作品，尋找遺留的創作空間。在《注意縫隙》中，我則將精力更多地花在研究巴黎地鐵的發展歷史、運營情況和有關巴黎地鐵的攝影作品中。很多時候，我覺得做個人項目對我而言就像寫論文一樣，這可能也和我曾經學習商科的背景相關。

·執行

到了執行這一步其實事情反而簡單了：拿起相機出去拍就好了。

我會給自己設置一個符合“SMART 原則”的拍攝計劃。SMART 原則描述了項目目標最重要的一些特征，由五個英文的首字母組成，分別指的是要具體（Specific）、可度量（Measurable）、可實現（Actionable）、相關（Relevant）、時間限定（Time-based）。

《無需押韻》項目中，我計劃每周進行3-4 天的拍攝，拍攝時間在日出之前（最易于尋找夢境的感覺），拍攝范圍限于小巴黎，且每周固定進行一次回顧并與課程導師溝通拍攝內容。

而《注意縫隙》項目，我則設計了按輪次進行拍攝的計劃，前6 個月為第一輪，掃蕩式拍攝巴黎地鐵覆蓋的所有站點，盡可能多地進行記錄。后面每2 個月為一輪，共三輪，每一輪都需要按照上一輪拍攝后更加細化的方向進行深入。一年后根據實際成果再決定這個項目的下一步發展。

當然這里還要提醒大家注意的是，個人項目在執行的過程中，其實會不斷進行小角度的調整，有時甚至是大幅度的改頭換面。畢竟我們不是在完成任務，很多時候，因為某一張圖片的突然出現，整個項目為之修改方向也是非常可能的事情。大家切不要因為有“計劃”而受限于“計劃”，攝影很多的魅力還是來自于未知和意外。

·展示

這個步驟包括了編輯、排序、呈現三個大的模塊。有關編輯和排序，我們在前兩期的欄目中進行了討論，在這里就不多談了。而有關于呈現，這兩個項目我也有著完全不同的考量。

《無需押韻》項目在拍攝之初就確定了最終要作為展覽項目進行，所以我更看重單張圖片或者少量圖片組合的力量；因為影調很低，在輸出時除了紙張的重要性，也確定了不使用邊框的設計；盡可能使用更大尺寸印刷，可以讓圖片的質感最大程度的展現。未來這個項目可能不會制作攝影書，更多的會以單張和聯畫形式的印刷品展現。《無需押韻》作為我在馬格南畢業項目而進行的拍攝，已于今年6 月中旬在馬格南畫廊進行了展覽。

《注意縫隙》項目則是一個強調類型美學的項目。目前計劃在完成后出版相關的攝影畫冊，所以會考慮數量的疊加和整體的協調，在編輯和排序上也會下更多的功夫。這個項目如果要進行展覽，也會更多嘗試創新的呈現形式。實際上，《注意縫隙》最初是作為畢業的“備選”項目開始的，但卻因為其獨特性受到了很多馬格南攝影師的好評，最終我決定將其轉化為長期個人項目，在課程結束后也將繼續這個項目的拍攝。

以上就是本期的分享，希望能給朋友們的攝影創作帶來一些啟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