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自然敘事視角下動物題材電影的情感表達

動物題材電影在當代電影中占據重要地位，其票房潛力在當代電影業中不容小覷。不同導演和學者嘗試以各種方法創新此類電影的敘述方式，增強電影情感表現力和意義深度，以贏得更高票房和觀眾好評。

2023年中國導演徐昂翻拍的電影《忠犬八公》上線，原影片的八公被化名為八筒，短期內票房爆滿、好評如潮。西蒙·柯蒂斯導演影片《我在雨中等你》以其創新性的敘事手法，將一只狗擬人化，狗作為敘述者講述它與主人公一家生死離別的故事，獲得了觀眾的一致好評。

本文選取《我在雨中等你》和《忠犬八公》兩部影片，從非自然敘事視角出發，以揚·阿爾貝的非自然敘事學理論為基礎，從非自然敘述者、敘述視角和非自然心理三方面對兩部影片進行對比分析，闡述該類影片在非自然敘事策略下情感表達的不同，以期為當代動物題材電影的敘事方式提供創新性啟示。

一、文獻綜述

國外對動物題材電影的研究主要聚焦于動物紀錄片和動物主題驚悚片，以引發人們對人與自然、動物關系的現實思考。比如蒂姆·蓋德（Tim Gadd）對人和動物關系的演變作了探析；米歇爾·基亞基奧（Michele Chiacchio）和亞歷山德羅·皮戈尼（Alessandro Pigoni）通過回顧過去的電影資料，分析恐怖和災難電影中動物角色的負面表現及其社會、環境成因；薩沙·威爾（Sarah Weir）分析了犬類電影中描繪的四種狗狗形象，并探究其影視形象對現實中犬類品種需求的影響。

國內相關研究最初聚焦動物題材電影的源起成因、發展現狀及類型劃分，如陳可唯闡述了該類電影發展概況、崛起原因、基本形式和表現方式等，在動物電影研究領域具有開創性意義。此后眾學者聚焦于分析動物題材電影的主題與情感表達，如吳桐、王亞、劉美萍等。隨著敘事學發展的勢頭不斷增強，眾多學者從該角度入手對動物題材電影進行解讀。李成峰從內容和形式要素兩方面分析該類電影的語言和敘事技巧；劉佳敏分析了寵物題材電影中的經典情節模式及主要敘事風格元素；張文杰、胡一偉從敘述學角度出發，從動物的敘述功能、敘述視角等方面剖析動物電影的敘述內涵，思考鏡頭背后人與動物之間的深刻關系。

綜上所述，學者們從不同角度對動物題材電影進行了研究，雖有部分學者引入敘事學視角對該類電影進行闡釋，并闡釋其主題意義，但仍缺乏非自然敘事視角下的解讀。本文從非自然敘事學視角對兩部影片進行對比研究，以期為該類電影的藝術創新提供參考。

二、非自然敘事理論

以阿爾貝為代表的非自然敘事學流派用非自然指那些在物理、邏輯或人力上不可能的場景與事件，即被再現的場景或事件就統治物理世界的已知原則、被普遍接受的邏輯原則、正常人類的知識和能力的限度而言是不可能的。在非自然敘事現象上，阿爾貝列舉了四種類型的非自然：非自然敘述者、非自然人物、非自然時間和非自然空間。另外，阿爾貝、伊威爾森等提及了非自然心理，其研究主要集中于敘事中社會心理、心靈感應的心理與非人類的心理，包括動物敘述者、動物聚焦。2013年伊韋爾森提出了“非自然心理”的另一種類型——“生理上或邏輯上不可能的心理”。阿爾貝等非自然敘事學家們認為：非自然敘事學的獨特性“不在于任何一個具體的理論框架，而在于其研究的對象、目標和方法”。因此，本研究根據所選影片呈現出的非自然特征，構建出以下具體的分析框架。

首先，從非自然的敘事者出發，對比兩部影片對敘事者的選擇，分析兩部電影采取的不同敘事方式；其次，分析兩部影片中的敘事視角，視角聚焦通過鏡頭選擇來展示不同人物眼光下所看到的世界，輔助構建敘述者；最后，分析兩部影片中所蘊含的自然或非自然心理。就非自然敘事的闡釋和解讀而言，目前國際敘事學界主要有兩種互相對立的解讀方法：自然化和非自然化解讀策略。自然化解讀主要依賴建構于真實世界故事講述情景之上的交際模式，本質是通過借助真實世界知識的認知框架來消除非自然敘事的非自然性，從而使得非自然敘事具有可讀性。本文運用阿爾貝自然化閱讀闡釋策略分析電影中的主題情感，探析在非自然敘事視角下電影情感表達的不同。

三、情感解讀

（一）敘述者

敘述者是敘述行為的發出者。若無敘述者，就沒有敘述，也就沒有敘述的產物——敘事。《我在雨中等你》中，一只名叫恩佐（Enzo）的金毛狗擔任了故事中敘述者。全片以Enzo的口吻出發，講述它默默陪伴主人的一生。它具有人一般的思考能力，擁有對于周圍事物及人物的主觀看法，通過旁白向觀眾表達自己對于人生與生命的思考，是一只具有“人性靈魂”的狗。這種非自然敘述者在人類屬性上是不可能的，因為在人類的認知框架中，人處于故事敘述的中心，擁有著獨特的思考、判斷和人生感悟能力。影片以狗為敘述者來講故事，跳出了已有的人類屬性認知框架，將“具有人類靈魂”的狗作為敘述者，狗從被討論的客體變成了故事中主動敘述的主體，剝離了人類主觀情緒的羈絆，觀眾更容易拋開偏見置身其中，體會故事中人物情感和人生真諦。在Enzo平淡直接的敘述下，劇情中人物悲歡離合所釋放出“煽情”的橋段被淡化處理，人與人之間的矛盾被弱化，更多地表現為人與人之間更加簡單、真摯、純粹樸實的情感。

在《忠犬八公》中，敘事由擁有上帝視角的全知敘述者承擔，透過人物對話和行動展現故事進程、傳遞信息，動物處于“被敘述”的地位，觀眾以人類認知解讀故事，感受人與動物情感。影片以倒敘方式展開故事，人物主導故事，影片無非自然敘述者，觀眾以全知方式了解人物，掌握故事。故事突出了八筒在站臺等待教授的場景，渲染悲觀情緒，引發觀眾產生同情。

（二）敘述視角

敘事視角，指敘述時觀察故事的角度。根據熱奈特的視角三分法，敘事視角分為零聚焦、內聚焦和外聚焦，也被稱為全知視角、內視角和外視角。

影片《我在雨中等你》運用大量的內視角鏡頭來模擬Enzo所看到的世界，結合全知視角，總體把控事件動態，并多次運用變焦鏡頭對Enzo的身體、動作、神態等進行細致特寫。在全知視角與內視角的視點切換中，影片將主觀鏡頭與客觀視角銜接，并融入Enzo的內心獨白，輔助構建Enzo這一非自然敘事者，使非自然的動物敘述者更具說服力，讓觀眾感受到出自動物主觀視角的“客觀評價”，從純粹、不含人類情緒的視角下反觀人類情感。

例如，在Enzo預先感知女主身患癌癥這一片段中，鏡頭最先處于水平角度的全知視角，客觀自然地展示伊芙吃藥的動作；隨后鏡頭變換成為仰拍內視角，模擬Enzo看到伊芙盛狗糧的動作，仔細觀察伊芙的臉龐，感受到了她散發出癌癥的氣息，隨后鏡頭切換成為全知視角，對Enzo擔憂的神態推進放大特寫，同時結合Enzo的內心獨白，突出表現它為伊芙擔心憂慮的心理狀態。這種全知視角、內視角、全知特寫鏡頭是影片中典型的視點切換類型，在內視角與全知特寫鏡頭中融入了非自然敘事者的內心獨白，生動地展示影片中Enzo的形象和心理狀態，將非自然敘事“自然化、可讀化”。

Enzo的主觀內視角鏡頭對電影劇情展示起決定性作用。事件進展以Enzo的視角為主導，限制了敘事空間，觀眾只能從邏輯上并結合Enzo的猜測去思考其他發生的事情。男主雨天外出參加賽車比賽，觀眾不能確定他是否安全，只能與被限在家中的Enzo一同猜測男主勝利的可能性。這種敘述策略將觀眾的認知限制在Enzo的認知內，同時拉近了觀眾與敘述者之間的距離。

相比較，電影《忠犬八公》中也運用了模擬動物的內視角聚焦，但其內聚焦鏡頭呈現出黑白色調，考慮到了動物生理性色弱這一現實條件。而在《我在雨中等你》中，狗觀察到的世界色彩與人類無差別，只是角度不同，因此可以將《我在雨中等你》中的動物內視角模擬也看作非自然特征的一部分。

《忠犬八公》中的內視角多集中在八筒對環境的不確定性上，攝像機搖晃，色彩呈現黑白，真實呈現動物眼中的外部世界，帶領觀眾從八筒的視角觀察環境，實現了環境“陌生化”，此視角對劇情進展本身無影響。影片大部分采用全知視角，“大敘述者”根據劇情呈現不同空間發生的事情，不限于動物所在的空間。例如，教授在外出時心臟病突發死亡，影片直接告知觀眾，對此八筒是未知的，但觀眾已知。影片更多展現了八筒在站臺等待教授的場景，觀眾在全知狀態下產生同情之感。

（三）非自然心理

非自然心理，即物理上、邏輯上和人類屬性上不可能的心理。《我在雨中等你》包含了非自然敘事者，也就產生了非自然心理。男主丹尼是一名賽車手，受到他的影響Enzo也熱愛賽車，喜歡看賽車節目，夢想成為賽車手，并用賽車隱喻人生，表達人生哲理，如“你的眼睛看到哪，車就會開到哪”，暗指積極的人生態度和目標。影片將Enzo的心理擬人化，將其不可能的心理作為主旨和情感傳遞的突破口，觀眾在獲得情感體驗的同時，也獲得理性上的思辨。Enzo對賽車的熱愛隱喻積極進取的人生態度，對夢想和目標的不懈追求，以及敢于斗爭、不向困難妥協的處事方式。

運用非自然敘事策略的終極目的即在動物敘事的外衣下，闡明其中蘊含的人性敘事，傳遞人生哲理。Enzo通過它與家人的故事告訴觀眾：積極追求人生目標，坦然面對任何“不確定因素”的發生，在人生的賽道上，既能夠加速前進，也能夠適可而止，能夠駕馭彎道輕松轉彎，更能夠成功沖向終點。

《忠犬八公》采用傳統敘事方式描繪人物和動物的心理，不包含不可能的心理。八筒對教授的愛與等待在人類認知屬性中是可讀的、自然的，觀眾以上帝視角把控八筒的心理，片中不存在動物角色的直接主觀心理表達。八筒對主人的無盡等待、絕對忠誠贏得觀眾的認同，它在站臺上等待教授時充滿期待，觀眾猜測八筒可能知道教授不會回來，但仍堅守等待；或者不知道教授離開，一直在站臺期待。

四、結語

運用非自然敘事策略，非自然的敘述者將動物從被敘述的客體變成了主動敘述的主體，故事的講述脫離人類主觀情緒的羈絆，人類對于生離死別的悲觀情緒被弱化，更多體現為人與人、人與動物間簡單、真摯、純粹樸實的情感，呈現出更加純凈溫暖的人情故事。其中內視角的大量運用讓觀眾感受到出自動物主觀視角的“客觀評價”，使動物這一非自然敘述主體更具說服力。非自然心理的運用更好地將影片主旨升華，透過動物“不可能的心理”更多地引發人們對人類世界的反觀、對人生哲理的思考，從動物的敘述中主動傳達出積極樂觀、為夢想奮斗進取的主題思想。

（天津外國語大學）

基金項目：本文系2023年天津外國語大學科研課題“非自然敘事視角下動物題材電影的情感表達”（2023YJSSS007）。

作者簡介：周瑞琪（2001—），女，山東臨沂人，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為英語語言學。

責任編輯 時鳳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