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歌劇《白毛女》的曲調來源及運用

歌劇《白毛女》是我國歌劇史上具有里程碑意義的經典之作，有著非常大的藝術魅力和較高的研究價值。這部歌劇由延安魯迅藝術學院集體創作，在創作時深受秧歌劇的影響。劇中的音樂廣泛借鑒了河北、山西等地的民歌和傳統戲曲的曲調，作曲家根據不同的人物形象發展需要，選擇性地汲取地方曲調，并進行改編。因此，這部歌劇具有濃郁的民族色彩。本文試圖對歌劇的曲調來源進行分析，探索歌劇的曲調對劇中人物形象塑造的影響。

一、歌劇《白毛女》的創作背景

這部歌劇的故事發生在華北地區的一個農村，佃戶楊白勞與女兒喜兒相依為命。因為還不起賬和租子，地主黃世仁強迫喜兒簽下了賣身文書。楊白勞因內心充滿愧疚，喝鹵水自殺。喜兒在黃家受盡欺辱，跑到深山中躲了起來。由于身體長期缺少鹽分，喜兒的頭發全白了。一直到共產黨到來，喜兒才得以獲救。這一故事表現了“舊社會把人逼成鬼，新社會把鬼變成人”的時代主題。

1942年春，為了全面加強黨的建設，實現思想與行動相統一，中國共產黨領導開展了延安整風運動。1942年5月，黨中央在延安召開了文藝座談會，分析了文藝與生活之間的關系問題，也為此后的文藝工作指明了方向。《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發表以后，文藝創作便有了發展方向，一種集音樂、舞蹈、美術、戲劇于一體的民間藝術在邊區掀起了熱潮，這就是秧歌劇。其高度貼合百姓的生活，《兄妹開荒》《保衛邊區》《周子山》等一系列優秀的秧歌劇，深受人民群眾的喜愛，為我國大型民族歌劇的誕生積累了寶貴經驗，奠定了堅實基礎。

一部優秀的民族作品會反映當時的社會背景。《白毛女》這一歌劇就揭露了封建社會地主階級對農民進行壓迫和殘酷剝削的事實，同時也表達了創作者對人民群眾的深切同情，使廣大人民群眾產生共鳴。這部歌劇的取材貼近人民生活，是一部紅色的、具有深刻教育意義的經典作品，其題材真實、深入人心，被廣泛傳唱。

在《白毛女》這部歌劇誕生以前，我國還沒有出現真正意義上成熟的歌劇，正因為這樣，才給了我國文藝工作者強大的創作動力。賀敬之、丁毅、馬可、張魯、瞿維、向隅、劉熾等人根據1940年流傳在晉察冀邊區一帶的白毛仙姑的民間傳說，結合各地的民歌曲調，進行改編調整，創作出了這部具有民族色彩的大型歌劇。

二、地方民歌的曲調特點及其在歌劇中的運用

歌劇《白毛女》以地方民歌的曲調為素材。在創作中，作曲家并沒有完全照搬這些民歌曲調，而是選擇性地吸收借鑒并加以改編，再運用到歌劇中，使演唱者能夠通過歌唱和表演，真正了解角色、融入角色、表現角色。在曲調的借鑒方面，如喜兒這一角色的音樂就借鑒了河北民歌《小白菜》的曲調，楊白勞這一角色的音樂借鑒了山西民歌《撿麥根》的曲調。與其說演唱者用音樂展現歌劇，不如說是民族音樂賦予了這部歌劇全部內涵。要想全面地了解這部歌劇，必須要從分析它的曲調構成開始。

（一）河北民歌

河北省地處華北平原，交通便利，文化交流頻繁，產生了極具地域特色的民族文化和地方民歌。小調歌曲是河北民歌中的一種常見形式，小調歌曲的音調較低、曲調凄涼，給人一種深沉、悲切的感受。

河北民歌《小白菜》的旋律流暢簡單，音域適中，運用了民歌中最常見的五聲調式。在這首民歌中，第一個音也是全曲的最高音，給整首歌曲定下了感情基調，每一個樂句都是逐漸下行的旋律。單樂段音樂結構，節奏規整，曲調簡樸流暢。這首歌曲最后兩句僅僅用了“6 1 2 5”這四個音，再搭配上凄苦的歌詞，就把整首歌的情緒表達得淋漓盡致。

在歌劇中，喜兒的唱段《北風吹》的曲調就借鑒了河北民歌《小白菜》的曲調。《北風吹》是三段體曲式結構，第一部分的旋律就是在河北民歌的旋律基礎上進行了更改，整體的旋律走向與《小白菜》的旋律最為相似。從逐漸下行的旋律來說，《小白菜》的旋律“5 3 3 2，5 53 32 1”從最高音一直向低音進行，《北風吹》的旋律“6 5 52|32 3-|5 4 32|26 1-|”與其非常相似，都有幾個主音支持，只是《北風吹》的節奏更為緊湊，更具藝術特色。第一部分的節奏比較簡單，以四分音符和八分音符為主，逐漸下行的旋律與喜兒思念、擔憂父親的情緒融合在一起，將主人公的情緒很好地表現出來。這一曲也奠定了這部歌劇的感情基調，反映出了當時社會的背景，揭露了地主階級對窮苦百姓無底線的壓迫剝削。在這一唱段中，最多表現出的是喜兒天真活潑的人物性格。

《青羊傳》是河北地區的小調民歌，六聲徵調式，旋律流暢。其中音域相差十度，結構比較規整，有級進的旋律進行，并且在第五小節的“2”上加入了“32”的加花變奏，有了純正的民歌風味，整體的節奏比較緊湊，唱起來也朗朗上口。

《北風吹》第二部分的旋律借鑒河北民歌《青羊傳》的曲調，旋律逐漸下行。第一句旋律“3 23|61 2|5 35|32 1|”是在《青羊傳》的第一句旋律上增加了一個輔助音，第二句主干音與《青羊傳》的第二句沒有太大差別，只是在個別單音上做了修改。第二部分出現了切分節奏、附點節奏，使歌曲有了輕松、跳躍的感覺。逐漸下行的旋律將歌曲的情緒推向了高潮。

（二）山西民歌

一個地區的自然地理環境決定了地區民歌的地域色彩，山西的自然地理環境復雜多樣，有山脈、丘陵、平原，且氣候干旱。特殊的地理環境造就了山西獨特的民歌風格。山西省的方言有韻律感，有很多語氣詞，這些在民歌中也有體現。以《撿麥根》為例，這首民歌風格樸素，以山西人民的勞動生活為素材來創作，曲調簡單，全曲的旋律呈波浪形起伏，旋律流暢。全曲出現較多的是四度音程，最后也是以四度音程結束。歌曲風格幽默，節奏歡快，表現出了山西人民豐收時的喜悅。

歌劇以楊白勞的悲慘結局推動故事情節的發展，《十里風雪》這一唱段是楊白勞所唱的，塑造了一位舊社會困苦農民的形象。這一唱段的旋律借鑒了山西民歌《撿麥根》的主干音“2 56|43 2|”，并將倚音進行了刪減。雖然這兩首作品的音程關系大多一樣，但是表達出來的情感卻有很大的差別。《撿麥根》的速度較快，且歌詞也表現出了農民豐收的喜悅，而《十里風雪》的速度較慢，在演唱中能夠更好呈現楊白勞蒼老、無力的形象。這一人物的音樂形象雖然運用單個主題變奏發展，但是產生了強烈的戲劇效果。

父女對唱的選段《扎紅頭繩》也是根據山西民歌《撿麥根》的曲調來創作的，基本的主干音沒有太大變化。全曲以“2 5 6 4 3”為主干音，給旋律定下了基調，并且用輔助音進行過渡，以歡快的節奏表現出父女倆苦中作樂的積極心態，很好地刻畫了喜兒樂觀、活潑的人物形象。

（三）陜西民歌

受地理環境的影響，陜北民歌具高亢、粗獷的特點，曲調多為一字多音，所以對氣口的要求比較高，音域較寬，并且其旋律簡潔明快，變化較大，運用滑音較多，個別字也會出現重音，給人一種大起大落的感覺。

歌劇中黃世仁的唱段《花天酒地辭舊歲》就是借鑒了陜西民歌的特點來創作的。這一唱段是一段體曲式結構，曲調比較簡單，變化不大。第一句“花天（那個）酒地辭舊歲”中的“地”運用了滑音的技巧，音程跨度較大，在此處設計了氣口，第二、三句與第一句一樣。第四句“酒不（那個）醉人人自醉”中的“人”運用了倚音，表現出人物輕松愉悅的心情。最后兩句則運用了滑音和重音的技巧，“我家自有谷滿倉，哪管他窮人餓肚腸”這兩句語氣一變，運用簡潔諷刺的歌詞，可以說是毫不避諱。黃世仁作為劇中的反面人物，其音樂特點也是與眾不同的。唱段運用簡潔豪邁的曲調，表現出黃世仁粗糙、自私的人物性格，更體現出了地主階級為富不仁的丑陋形象。

三、戲曲的運用

秧歌劇就是將戲曲、話劇和秧歌融合在一起，具有綜合性藝術的歌劇形式。延安新秧歌運動的蓬勃發展促使秧歌劇水平不斷提高，在此背景下，秧歌劇《白毛女》誕生。戲曲是我國特有的一種藝術表現形式，能夠體現出我國的民族色彩，在我國有著悠久的歷史。每個地區都有不同的地方劇種，與各地區的人民生活息息相關，也體現著當地的文化內涵。歌劇《白毛女》取得巨大的成功離不開其中對戲曲元素的運用。

河北梆子是戲曲梆子聲腔的一個重要支脈，反映了人民的現實生活，擅長表現人類歷史題材，也是我國影響比較大的傳統戲曲劇種之一。其通常用板胡、笛子、笙、大鑼、小鑼、梆子來伴奏。河北梆子的唱腔分為生、旦、丑三行，男女生采用同宮同腔，有高亢、激動、慷慨的風格特點。河北梆子有四度、五度的音程大跳，這也是其旋律的突出特點。歌劇《白毛女》的第三幕第三場就借鑒了河北梆子進行創作。

《白毛女》第三幕第三場開始就是連續的高音，一字對一音，借鑒了河北梆子的曲調，使用了四度、五度的音程，唱做并重。其歌詞運用得恰到好處，與曲調結合，每一句結尾處的長音給足了喜兒情緒發展的空間，將喜兒心中的悲憤全部宣泄出來，更加突出了喜兒堅貞不屈、敢于斗爭的女性形象。

喜兒的唱段中也運用了戲曲中具有特點的“板腔體”，也稱“板式變化體”。其音樂結構是由板式的轉換而形成的自由結構，上下句對偶。例如，喜兒的唱段《刀殺我，斧砍我》為G宮調式，這一唱段是喜兒被黃世仁欺凌后，面對自己所遭遇的不幸，發出聲嘶力竭的吶喊，尤其是開始的“天吶”，旋律“5 4 3 2 1”，喊出了喜兒的悲慘命運。這一唱段的曲調與《小白菜》的曲調有相似之處，都采用了逐漸下行的旋律，一字對一音。例如，“刀殺我，斧砍我，不該這么糟蹋我”，字字重音，逐漸下行。接下來的四個小節速度漸慢，“自從進到黃家門，想不到今天……”這句沒唱完的歌詞，給后面的音樂留下了發展空間。這一唱段可以說是這部歌劇的高潮，表達了喜兒對命運不能自己做主的感慨。

四、結語

《白毛女》是我國歌劇史上具有里程碑意義的作品，對中國歌劇的研究有重要價值。這部歌劇從誕生時，就迎來了無數人的關注。其是在我國長期積累的歷史文化的基礎之上創作出來的，不僅借鑒了西洋歌劇的創作手法，而且在曲調上借鑒了中國的地方民歌和傳統戲曲，在詩歌、音樂、戲劇三個方面高度統一。其中對民族文化堅持不懈的追求，以及對中華文化的傳承和積極向上的民族精神，鼓舞人民砥礪前行。地方民歌及戲曲曲調的融合共同促成了《白毛女》的誕生，賦予了它時代內涵，使得這部歌劇成為經典，歷久彌新，代代相傳。這部歌劇誕生以后，我國涌現出了許多優秀的民族歌劇，展示了我國歌劇創作的智慧。

（哈爾濱師范大學音樂學院）

責任編輯 王小朋